李慕白刚迈出商超大门,脚还没踩实地面,王铁柱已经蹽开大步跟了上来,嘴里还念叨着:“哥,咱真就这么走?李富贵那孙子可带着人把地围了,连根草都不让动!”
“走?”李慕白站定,回头看了眼商超里头亮堂堂的灯光,“我还没说要走呢。”
话音未落,商超主管老刘小跑着追了出来,额头上还沁着汗珠,一把拽住李慕白胳膊:“哎哟我的大功臣,你可不能走啊!上头来人了,点名要看你的‘紫晶菘’,说是国营百货的林经理,专程从县里赶来的!现在就在新品区等着呢,你这一走,我可担待不起!”
王铁柱一愣:“啥?国营百货?那不是城里最大的买卖?”
老刘直摆手:“可不是嘛!人家林经理听说咱这儿出了个‘破局菜’,连饭都没吃就赶来了。你这菜啊,现在是香饽饽,走不得!”
李慕白眉头一挑,没吭声,脑子里却转得飞快。一边是背阴坡上被围住的地,一边是从未接触过的国营采购线,两条路,一头是火,一头是光。
王铁柱急了:“哥,咱不能在这儿磨蹭啊!地要是被他们立了碑,往后可就没法说了!”
李慕白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你回去,带几个人守在地头,别动手,也别退,就说——菜还在长,香还在飘,谁也别想一堵墙就堵住满村的饭香。”
“那……那你呢?”
“我?”李慕白把衣领整了整,嘴角一扬,“我得去见个能吃懂菜的人。”
老刘在旁边直点头:“对对对,林经理那可是行家,听说连县领导招待外宾的菜单都经他手!”
李慕白跟着老刘往回走,心里却没乱。他知道,李富贵围地,不过是想逼他低头,可要是他现在回头去争那一亩三分地,反倒真被牵住了鼻子。菜种在土里,路却得走远。
新品推广区还热闹着,人群虽散了大半,但试吃台前仍围着一圈人。林经理正背着手站在那儿,帽檐压得不高不低,一身灰蓝制服洗得发白,袖口还磨了边,可那股子利落劲儿藏不住。他手里捏着一片紫晶菘的叶子,指尖轻轻一捻,又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微微一动。
“这菜,”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围人立刻安静下来,“不是大棚催的,也不是泡过水的。叶子脆,水分足,根蒂还带土腥味——是刚从地里拔的。”
老刘赶紧凑上去:“林经理真是火眼金睛!这菜今早五点下地,七点装车,九点进仓,全程没断过冷。”
林经理没接话,只把叶子放下,转头看向刚走近的李慕白:“你就是种这菜的人?”
“是我。”李慕白站定,不卑不亢,“李慕白。”
“李慕白。”林经理念了一遍,像是在掂量这名字的分量,“你这菜,叫什么名字?”
“暂时叫‘紫晶菘’,顾客起了个外号,叫‘破局菜’。”
林经理嘴角一抽,差点笑出来:“破局?破谁的局?”
“破那些觉得便宜就是王道的人的局。”李慕白也不绕弯,“菜可以便宜,但不能没味。味没了,吃的人亏,种的人也亏。”
林经理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点头:“有意思。菜有意思,人也有意思。”
旁边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凑上来,笑呵呵地说:“林经理,这菜虽好,可到底是个‘乡下货’,咱们百货讲究统一采购、统一包装,这种野路子的,怕是进不了门啊。”
李慕白没说话,只从保温箱里取出一个小砂锅,揭开盖子,一股清甜带辣的香气立刻蹿了出来。
“各位,”他把砂锅往台子上一放,“菜好不好,嘴说了算。这是用紫晶菘炖的汤,没加味精,没放鸡精,山泉水熬的底,菌子是昨儿赵老汉进山采的。谁想尝,我管够。”
人群一静,随即有人伸手:“给我来一勺!”
林经理也没推辞,接过勺子,舀了一小口,慢慢咽下。他没像王经理那样瞪眼,也没咋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味儿……几十年没闻到了。不是香,是鲜。城里人吃腻了油水,反倒想尝尝这股子‘土气’。”
中山装还想说什么,林经理抬手拦了他一下,转头对李慕白说:“你这菜,能在冬天种吗?”
李慕白一笑:“现在就能试。只要地合适,水跟上,冬天反倒长得更瓷实。”
林经理没再问,只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拿笔写了几个字,递过来:“明天上午九点,百货大楼三楼采购科,我在那儿等你。别迟到。”
李慕白接过纸条,背面隐约印着几个字:“冬季供应协调会”。他没多看,只把纸条小心折好,塞进内兜,那里还揣着王经理给的顾客反馈单。
“林经理,”他抬头,“我有个问题。”
“说。”
“您刚才说这味儿几十年没闻到了。那您觉得,现在的人,还吃得懂这种菜吗?”
林经理笑了:“吃得懂的人不多,但只要有一个,就值得种。”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利落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老刘在旁边直咂嘴:“哎哟喂,林经理多少年没亲自约人了?你这是撞大运了!”
李慕白没接话,只摸了摸胸口的纸条,又看了眼新品区角落那块“国营百货年度优质供应商”的奖牌,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回村的牛车上,王铁柱一路絮叨:“哥,你说那林经理真靠谱?不会是拿你当枪使吧?”
“他要是拿我当枪,那也得先看看我这枪,能不能打得响。”李慕白靠在车帮上,望着远处村口的灯火,“李富贵围地,是想逼我低头。可我要是低头了,往后就再没抬头的机会。”
“那咱不跟他争了?”
“争,但不在那儿争。”李慕白掏出纸条,在月光下又看了一眼,“他们能立碑,能围地,能耍横,可他们围不住全县人的嘴。嘴馋了,腿自然就往香的地方走。”
王铁柱挠头:“那背阴坡那批苗咋办?真挪?”
“挪。”李慕白收起纸条,“连夜挪。灵田边角那片地空着,土也肥。紫晶菘不怕换地方,就怕没人懂它的味。”
牛车晃晃悠悠进了村,合作社门口,苏婉清提着灯等在那儿,见两人回来,赶紧迎上来:“怎么样?林经理说了啥?”
李慕白没直接答,只问:“汤底还留着吗?”
“留着呢,我特意多熬了一锅,怕你们回来饿。”
“好。”李慕白一笑,“明天,咱们去县里,办件大事。”
苏婉清愣了下:“现在?”
“现在就得准备。”他转身对王铁柱说,“你带人去背阴坡,把苗连夜起出来,一株都不能少。记住,根要带土,叶要护好,路上别磕着。”
王铁柱应了声,蹽腿就跑。
苏婉清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问:“真不去争地了?”
李慕白抬头,望着远处县城的方向,灯火连成一片,像撒在地上的星子。
“争,”他低声说,“但不在那儿争。”
夜风拂过田埂,一株被遗漏的紫晶菘在月光下轻轻晃动,叶片泛着淡淡的紫光,像一簇没熄的火苗。
李慕白从兜里掏出纸条,又看了一眼。
九点,三楼,采购科。
他把纸条折好,重新塞进内兜,正要转身,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李慕白!李慕白在不在?李富贵带人把灵田边角的地也围了,说那是村集体的荒地,不许咱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