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的喧嚣渐次散去,御街上的灯火阑珊,人潮退却,唯余满地碎影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烟火气息,衬得夜色愈发深沉冷寂。然而,位于城西的“醉仙楼”顶层雅间内,却依旧是灯火通明,酒气熏天,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与嫉恨在其中疯狂涌动。
“砰!”
一只上好的官窑白瓷酒杯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四溅,酒液淋漓。
平西侯世子吴谦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在铺着锦毯的地上来回暴走,口中不住地咆哮咒骂:
“萧景珩! 那个该死的田舍奴!商贾贱种!”他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江宁来的破落户,院试丙等的废物!也配在京师之地招摇?!也配…也配得到那般…那般…”他想到灯下那身着男装却难掩绝色、风姿卓然的女子竟对萧景珩笑语盈盈、眼波流转,对自己却不屑一顾,气得几乎说不出话,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梨花木绣墩!
“世子息怒!息怒啊!”一旁几个同样喝得东倒西歪的纨绔子弟吓得酒醒了一半,连忙上前劝阻,却不敢靠得太近。
“息怒?我如何息怒?!”吴谦猛地转身,死死抓住其中一个纨绔的衣襟,面目狰狞地吼道,“你们没看见?!没看见那姓萧的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妈的!那本该是…那本该是本世子…”他想到自己见女子气度不凡、容貌出众,本想上前结交甚至折辱一番,却被对方冷若冰霜、视若无睹,而对方却对萧景珩那般亲近,更是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萧景珩撕碎!
“是是是!那萧景珩着实可恨!不知天高地厚!”
“还有那个穿男装的,定是个趋炎附势、有眼无珠的东西!”
“世子爷您何等身份?何必与那等贱民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慰着,话语粗鄙,却更添吴谦烦躁。他一把推开众人,喘着粗气,猛地坐到桌前,抓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水顺着下巴淋漓而下,状若疯魔。
“一般见识?”他放下酒壶,眼神阴鸷得可怕,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不!本世子岂能轻易放过他?!他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受此奇耻大辱,还敢…还敢抢本世子…本世子看上的人!此仇不报,我吴谦誓不为人!”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我要他身败名裂!我要他在京师再无立足之地!我要他…死!”
森冷的杀意毫不掩饰地弥漫开来,让在场几个纨绔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们虽平日胡作非为,但真要涉及人命,却也有些胆怯。
“世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个稍微清醒些的纨绔小心翼翼地道,“那萧景珩如今虽无根基,但似乎…似乎有点诗名,听说前几日还得了周御史的青眼…若贸然动手,恐怕…”
“周秉正?”吴谦冷哼一声,满脸不屑,“一个穷酸言官,能奈我何?!我爹是平西侯!姑母是宫中贵妃!他算个什么东西!”话虽如此,他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都察院的那帮疯狗,确实有些麻烦。
就在此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宝蓝锦缎长袍、手持一柄泥金折扇的年轻公子缓步走了进来。此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白皙,眉眼细长,嘴角总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算计笑容,显得精明而倨傲。正是当朝户部尚书孙敬尧的嫡子孙耀,亦是京中纨绔圈里以心眼多、手段狠而出名的人物。
“哟,这是怎么了?吴兄何事动如此大的肝火?”孙耀摇着折扇,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和吴谦铁青的脸,故作惊讶地问道,语气却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戏谑。
“孙兄!你来得正好!”吴谦见到他,如同见了救星,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他,将今夜在灯市如何受辱、如何见那“男装公子”对萧景珩如何“另眼相看”而对自己如何“不屑一顾”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言语间极尽污蔑之能事。
孙耀静静听着,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眼中精光闪烁。待吴谦说完,他才合起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慢悠悠地道:“我当是多大的事。原来是为了一个江南来的穷酸和一个不知所谓的狂悖之徒?”他语气轻佻,带着浓浓的鄙夷,“那穿男装的,多半是哪个破落门户出来的女子,或是萧景珩那厮不知从哪儿勾搭来的烟花柳巷之流,自命清高,不识抬举罢了。吴兄何必为此等下贱货色动气?”
他刻意将梁婉清的身份往卑劣处揣测,以迎合吴谦的嫉恨心理。
“孙兄!那可不是一般的…”吴谦急道,他虽也觉得对方身份可疑,但那股超然脱俗的气度却让他念念不忘,更因被无视而倍感羞辱。
孙耀嗤笑一声:“便是有些姿色,又如何?在这京师,还有你我兄弟弄不到手的人?玩物罢了。”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阴冷起来,“至于那个萧景珩…区区一个无根无基的举子,也敢拂吴兄你的面子,确实不识抬举,该给他点教训。”
“孙兄有何高见?”吴谦连忙追问,眼中燃起希望。
孙耀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寂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硬碰硬,徒惹麻烦,非上策。要整治这种人,需得借力打力,让他有苦说不出。”他转过身,看着吴谦,“他不是自诩才高,要参加春闱,搏个功名吗?”
吴谦眼睛一亮:“孙兄的意思是…”
“春闱…”孙耀缓缓吐出两个字,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这才是他的命门所在!他所有野心,皆系于此。若是在这上面…让他栽个永世不得翻身的大跟头…岂不比打他一顿、骂他几句,要痛快千倍万倍?届时,功名无望,沦为笑柄,我看他还如何嚣张?那‘不识抬举的东西’…还会多看他一眼吗?”
吴谦闻言,顿时兴奋起来,仿佛已经看到萧景珩身败名裂、跪地求饶的惨状:“妙!妙啊!孙兄果然高明!只是…春闱事关重大,守卫森严,如何下手?”
孙耀微微一笑,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守卫再森严,也是人办的差事。是人,就有空子可钻。家父执掌户部,虽不直接管辖科考,然与礼部、京兆府、乃至负责考场护卫的巡城兵马司,多少都有些香火情面。再者…”他压低了声音,凑近吴谦耳边,“我认得礼部考功司的一位郎中,以及…贡院里几位专司誊录、弥封的老吏…这些人,位置不高,却关键得很呐…”
吴谦听得心花怒放,激动地搓着手:“孙兄果然手眼通天!需要多少打点,尽管开口!我平西侯府绝不吝啬!”
孙耀摆摆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银子自然要花,但更要紧的是时机与法子。需得寻一个万全之策,既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又牵扯不到你我身上。”他沉吟片刻,眼中凶光一闪,“譬如…夹带? 或是…考场舞弊? 再或是…试卷上出现大不敬之语?…呵呵,法子多的是。只需买通关键环节的一两人,在神不知鬼不觉处轻轻一推…便可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轻柔,却字字阴毒无比,听得旁边几个纨绔都心底发寒。
吴谦却听得血脉贲张,快意无比,仿佛已经看到了萧景珩的下场,他狠狠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办!孙兄,此事全赖你谋划!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定要那萧景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吴兄放心。”孙耀微微一笑,拍了拍吴谦的肩膀,语气亲热却冰冷,“此事包在小弟身上。保证让那姓萧的,绝无可能踏入金榜半步!届时,他便是那丧家之犬,还不是任由吴兄你…搓圆捏扁?至于那‘不识抬举的东西’嘛…呵呵…”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中充满了狼狈为奸的得意与残忍。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檐角残雪,发出呜咽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