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声音清越而起,穿透了梅雪园的寂静,每个字都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而冷冽: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两句一出,原本带着几分戏谑或等待看热闹神情的众人,面色皆是一凝。这起笔便直指园中主体——梅,以“冰雪林中”点明其傲寒而立的处境,“着此身”三字赋予梅花坚韧不拔的姿态。第二句更是陡然拔高,将梅花与寻常争春的桃李截然分开,标榜其远离凡俗、不慕繁华的孤高品性。这“尘”字,虽未直接押中“寒、难、残”的韵脚,却以意境上的超脱,为后续铺垫,且与眼前的红梅白雪图景浑然一体。
不待众人细品,萧景珩语调沉稳,继续吟道: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后两句,意境豁然开朗!那在冰雪林中默默坚守的梅,并非一味孤寂,而是在沉寂中积蓄力量,“忽然”二字写出其绽放的猝不及防与生命力之磅礴。“清香发”既写实,又象征着高洁品格的流露。最妙的是结句“散作乾坤万里春”,将一树梅花的清香,升华到充盈天地、带来无边春意的境界!这“春”字,与限韵中的“寒”字形成强烈对比和逆转,寓意着严寒(困境)终将被内在的芬芳(品格与才学)所驱散,带来无限的生机与希望。而“万里春”的浩荡气象,更是对“难”与“残”的无声驳斥——真正的生命力,能化解艰难,超越凋零。
四句诗,二十八字,既紧扣眼前“梅雪”之景,又远超景物描摹,将梅花的孤傲、高洁、内在力量以及对春天的引领作用层层递进地展现出来,意境从清冷孤寂转向博大恢弘,格调极高!
诗毕,园中一片死寂。
先前那些还存着挑剔之心的文士,此刻个个瞠目结舌。孙博士紧皱眉头,想要从格律上挑毛病,却发现这七言绝句平仄严谨,起承转合自然流畅,尤其是后两句的转折与升华,气势磅礴,根本无懈可击。李博士想从是否契合“寒、难、残”的限韵上找茬,可这诗虽未字字死扣那三个韵脚,却以“尘”启韵,以“春”破题,意境上完全驾驭了限韵的要求,尤其是以“万里春”的宏大愿景巧妙化解了“寒、难、残”的消极意味,立意更高一筹,让人难以诟病。
就连一向持重、学问渊博的周老夫子,也彻底怔住了。他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萧景珩,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一般。他反复咀嚼着“散作乾坤万里春”一句,心中震撼难言。这需要何等的胸襟与气魄,才能在这等限韵的苛刻条件下,不局限于眼前方寸之景,而写出如此包揽乾坤、充满生机的诗句?这已不是简单的咏物,而是托物言志,境界高远!他原本准备好的诸多考较、质疑,在这首诗的磅礴气象面前,显得如此狭隘和可笑。最终,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拐杖轻轻顿地,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以梅喻志,气象万千……化‘寒’为‘春’,破‘难’立新……后生可畏,老朽……叹服。”
“叹服”二字从周老夫子口中说出,无疑是对萧景珩诗才和胸襟的最高肯定,也彻底堵住了所有还想挑刺的人的嘴。
赵崇明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却仍透出几分铁青的阴沉。他死死地盯着萧景珩,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意图将萧景珩逼入哀婉低沉困境的限韵难题,竟被对方以这样一种昂扬向上、充满希望的方式彻底破解!这首梅雪诗,非但没有被困于“寒、难、残”的桎梏,反而借此展现了超越困境的豁达与自信,其格局意境,远非他预想中那些可能出现的平庸之作可比。这简直是对他所有算计的莫大讽刺和沉重一击!他仿佛能看到,经过今日,萧景珩的“诗名”将更添一层“胸襟广阔”、“志存高远”的光彩,更加难以撼动!
萧景珩诵完诗后,便静静立于雪中,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崇明脸上,微微躬身:“拙作仓促,借景抒怀,有辱清听,还请丞相与诸位前辈斧正。” 语气谦逊,但那挺拔的身姿和清澈的目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与从容。
园中依旧安静,只有风吹落枝头红梅上的积雪,发出簌簌轻响。那半炷香,此刻才将将燃尽最后一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