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京师,本该是绿意葱茏、暖风醉人的时节,然而一道来自北疆镇远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却如同凛冬寒流,瞬间冻结了朝堂的祥和气氛。军报由边关大将亲自签发,言辞沉痛,直指军中粮饷已短缺数月,储粮见底,兵士仅能以稀粥度日,冬衣夏衫更是久未更换,军心浮动,怨声渐起,长此以往,恐生大变!
消息传开,举朝震惊。北疆乃防御草原部落的重镇,镇远关更是咽喉要冲,一旦军心溃散,后果不堪设想!元景帝在早朝之上,面色铁青,将那份军报狠狠掷于御案之下,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军饷!又是军饷!朕年年催促,户部年年保证足额拨付!如今边关告急,道是粮饷短缺已达数月!李德林!你给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子震怒,百官噤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户部尚书李德林身上。李德林早已汗透重衣,慌忙出班跪倒,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惶恐与委屈:“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臣……臣惶恐!户部历年拨付北疆军饷,皆是严格按照预算,不敢有丝毫延误克扣!账目清晰,票据齐全,皆有案可查!此事……此事必有蹊跷啊陛下!”
“蹊跷?”元景帝冷笑,“你的意思是,边关将士谎报军情,诬陷你户部不成?!”
“臣不敢!”李德林连连叩首,脑中心念电转,急寻脱身之策,“臣绝非此意!只是……只是这钱粮拨付,流程繁杂,自京师出库,经漕运、转陆路,千里迢运至边关,中间环节众多。或……或是沿途州县转运不力,损耗过大;或……或是边关粮台管理不善,账目不清;甚至……甚至不排除有宵小之辈,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臣……臣恳请陛下,允臣即刻彻查拨付流程每一环节,定要揪出蠹虫,给边关将士一个交代!”
他这一番话,看似诚恳请罪,实则巧妙地将责任推卸了出去。矛头直指运输环节和地方管理,甚至暗示边关自身可能有问题,唯独将户部本部摘得干干净净。同时,他主动请求“彻查”,姿态做足,让人难以立刻苛责。
一旁的侍郎孙知远立刻出班附和:“陛下,李尚书所言极是!军国大事,不容有失。然此事牵涉甚广,需详加核查,方能明辨是非。户部历年账目清晰,绝无拖欠,此乃有目共睹。当务之急,是火速调拨一批粮饷先行解边关燃眉之急,同时派得力干员,严查转运、核验边关账目,双管齐下,方可平息事端,安定军心!”
几位与相府交好的官员也纷纷出言,支持李德林的“彻查”提议,言语间将问题的复杂性夸大,试图将水搅浑。
元景帝目光锐利地扫过李德林和孙知远,他岂能不知这二人是在避重就轻、推卸责任?但边关军情紧急,确需先解燃眉之急。他强压怒火,沉声道:“好!朕就给你彻查之权!李德林,朕命你户部即刻筹措一批粮饷,火速运往镇远关!同时,给朕彻底清查近三年北疆军饷拨付的每一笔账、每一个环节!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若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你这尚书,也就当到头了!”
“臣遵旨!臣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李德林如蒙大赦,连忙叩首领命。
退朝之后,李德林回到户部,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立刻召集孙知远等心腹,紧闭值房大门。
“查!当然要查!”李德林咬牙切齿,“但怎么查,查到哪里为止,必须掌握在我们手里!”他心知肚明,军饷亏空,户部自身绝不清白,历年拨付中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若真被翻出来,便是塌天大祸!必须将调查方向牢牢控制在“转运损耗”、“地方管理”乃至“边关账目”这些外部环节上。
“孙侍郎,”他看向孙知远,“你亲自督办,选派绝对可靠之人,组成核查小组。账目……该整理的整理,该‘完善’的‘完善’。重点是给我盯紧漕运司、沿途粮道以及镇远关的粮台!必要的时候,可以‘帮’他们找出几个‘失职’的替罪羊!”
“下官明白!”孙知远眼中闪过厉色,“定将此事办得‘圆满’!”
一时间,户部衙门内气氛紧张,人心惶惶。李德林一党紧锣密鼓地开始“布置”,试图将一场真正的审计,变成一场精心导演的“撇清”大戏。
而此刻,在云南清吏司那间僻静的值房里,萧景珩自然也听闻了朝堂上的风波。他放下手中一份关于去年漕粮转运的旧档,目光深邃。北疆军饷……这与他前些时日从故纸堆中发现的那些疑点,尤其是那批五年前辽东军粮的异常记录,隐隐吻合!难道,这并非孤例,而是积弊已久?
李德林等人急于撇清、试图操控调查方向的行为,更让他确信,这潭水,远比表面看到的要深得多,也污浊得多。他摸了摸袖中那几张看似杂乱无章的草稿纸,上面用密语记录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线索。
风暴已起,而他,恰巧手握着一盏可能照亮黑暗的微灯。是继续隐匿自保,还是伺机而动?萧景珩望向窗外乌云渐聚的天空,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将户部乃至朝堂脓疮彻底揭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