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将那催命的纸条塞入门缝后,魂飞魄散,如同被厉鬼追赶一般,头也不敢回,沿着湿滑的青石小径,踉踉跄跄地向吏舍区狂奔。冰冷的秋雨打在他脸上,与他额头上涔涔而下的冷汗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逃!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事后如何,他已无力思考,只觉袖中那曾经沉甸甸的银两,此刻却仿佛化作了烙铁,灼烧着他的良知和恐惧。
然而,他并未察觉,自他踏入东院范围起,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便已在暗处牢牢锁定了他。
展鹏并未随萧景珩进入贡院锁院,这是规矩。但萧景珩入闱前郑重的嘱托,让他深知此次责任重大。他并未远离,而是凭借其过人的身手和隐匿技巧,在贡院外围高墙附近寻了一处不易察觉的制高点——一棵邻近围墙、枝叶繁茂的古槐树。从此处,借助地势和树木掩护,他既能俯瞰贡院东侧部分区域,又能留意围墙外的动静。连日来,他如同蛰伏的猎豹,忍受着秋寒雨淋,目光始终不离那片区域,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今日午后骤雨,他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雨水虽增加了隐匿的难度,但也往往是宵小之辈趁机活动的时机。果然,他远远瞥见一个青衣小吏,抱着文书,步履匆匆却又带着几分慌乱地走向东院。此人的神态举止,与那些惯常往来、神色平静的胥吏截然不同,立刻引起了展鹏的高度警觉。
他屏息凝神,目光如炬,紧紧跟随着钱三的身影。见其叩门、对话、放下文书,一切看似正常。然而,就在钱三假装转身、借风雨掩护踉跄扑向门扉的刹那,展鹏锐利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袖中那极其隐蔽的一抖,以及一抹白色瞬间没入门下的细微动作!
就是此刻!
展鹏心中一震,毫不犹豫!他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古树,避开巡逻军士的视线,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敏捷的身手,几个起落间,便已穿过一片竹林,悄无声息地迂回到了东院另一侧的小路出口附近,恰好堵在了钱三逃跑的必经之路上。
钱三正没命地狂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脑中一片空白。忽然,眼前一花,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拦住了去路。他吓得肝胆俱裂,待看清来人只是一个寻常打扮、貌不惊人的年轻男子时,惊惧之下竟生出一股蛮横,试图硬闯过去:“滚开!好狗不挡道!”
展鹏面色冷峻,不言不语,只是微微侧身,右手如电般探出,精准地扣向钱三的手腕。钱三虽惊慌,却也有些力气,下意识地挣扎。然而,展鹏的手指如同铁钳,一搭一扣一拧,钱三顿时感觉半身酸麻,惨叫一声,身不由己地被一股大力带动,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溅起一片泥水。
“你……你是什么人?!敢在贡院行凶?!”钱三色厉内荏地嘶吼,试图引起远处巡逻军士的注意。
展鹏根本不理他的叫嚷,单膝压住他的后腰,使其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极其熟练地在其袖袋、衣襟内快速搜查。果然,在钱三的右手袖袋深处,摸到了一个硬物——正是那包尚未焐热的银锭。展鹏将银锭掏出,在钱三眼前一晃,目光更冷。
“这……这是我自己的银子!”钱三脸色煞白,犹自狡辩。
展鹏依旧不语,继续搜查。很快,又在钱三的腰间摸到了一块小小的、质地特殊的木牌——那是只有特定府邸高级仆从才能持有的出入凭证!此物,远比银子更能说明问题!
人赃并获!
展鹏不再耽搁。他一把将面如死灰、瘫软如泥的钱三从地上提起,如同拎着一只小鸡,封住其哑穴,防止其胡乱喊叫。然后,他并未走向东院,而是径直朝着贡院核心——至公堂的方向大步而去。沿途遇到巡逻军士,他亮出萧景珩事先为他准备的、可证明其与考官关系的特殊腰牌,沉声道:“有急事禀报总裁官大人,捉获企图破坏科场宵小一名!”
军士见其气势不凡,手持信物,且押着之人确为贡院胥吏,不敢阻拦,反而派人协助开路。
至公堂内,气氛庄严肃穆。主考官孙知远正与几位核心同考官商议阅卷流程的细节,看似一派平和。突然,堂外传来一阵骚动,打破了沉寂。
“怎么回事?”孙知远眉头一皱,不悦地问道。
话音未落,只见展鹏押着瘫软的钱三,大步踏入堂内!他虽衣着朴素,然挺直的身形、冷冽的目光,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
“卑职萧侍讲家人展鹏,冒昧闯堂,事出紧急!”展鹏对着堂上诸位官员抱拳一礼,声音洪亮,不卑不亢。“此人乃誊录所吏员钱三,半刻钟前,鬼鬼祟祟于东院萧侍讲阅卷房外,假借递送朱卷副本之名,行踪诡异。卑职暗中监察,亲眼目睹其趁风雨之际,将一可疑之物塞入萧大人门内!当场将其擒获,并搜出赃银及此牌!” 说着,他将那包银锭和那块特殊木牌,啪的一声,掷于堂中地上!
满堂皆惊! 所有官员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钱三,以及地上那明晃晃的银锭和刺眼的木牌上!
孙知远原本沉稳的面色,在看到那块木牌的瞬间,猛地一僵!虽然那木牌并非他直接下属所有,但其样式纹路,他却隐约有些印象,似乎与某些和他府上有往来的势力有关!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以如此直接、难堪的方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与寒意,交织着涌上心头。他精心策划的阴谋,竟毁在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和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护卫手中!这不仅是失败,更是对他权威的赤裸裸挑衅和打脸!
他的脸色,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由最初的错愕,迅速转为铁青,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放在案下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