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灶房的粥香漫进营区时,李昊正蹲在老槐树下,指尖摩挲着树身深浅不一的刻痕。那些刻痕是他三年前刚来时,和几个逃荒的庄稼汉一起刻的——“仁义卫在此,守田,守家”。如今树身长了新苔,刻痕却被岁月磨得发亮,像一群沉默的老伙计,等着看他今天的新动作。
“公子,顾先生来了。”韩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昊抬头,见顾炎武拄着竹杖站在晨雾里,青布衫的下摆沾着草屑——不用问,定是刚从村头的私塾过来,怀里还抱着他那卷写了半月的《守土论》。
“坐。”李昊搬来块青石板,又递上温好的枣茶。
顾炎武坐下,竹杖往地上一戳,直入主题:“今日找你,是为新军命名。”
李昊挑眉:“此前不是说叫‘仁义卫’?”
“仁义是魂,得有个具体的‘家’。”顾炎武翻开怀里的纸卷,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靖南”。“靖者,平定祸乱;南者,太行山以南的屯田区。咱们的家在这儿,守的就是这南边的土。”
李昊盯着“靖南”二字,忽然笑了:“就叫靖南营。俺们是守南边家的兵。”
顾炎武也笑,指尖点了点纸卷:“这名字,连起来是‘靖南营’,拆开是‘靖家’‘守南’——咱们的根,就在这俩字里。”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脚步声。王婶的蓝布衫晃进雾里,手里攥着卷红绸:“公子,顾先生,旗子的料子买来了!”
王婶的妇女营这些天就没闲着。她们在村头搭了个临时绣棚,白天纺线,晚上挑灯绣旗。此刻王婶怀里抱着的,正是刚完工的“靖南旗”——
红旗底是用村西头张大爷家的老棉纺的,布面粗粝却扎实,像庄稼人的脊梁;黑绒绣的“靖南营”三字是顾炎武亲笔,字体方正有力,每一笔都扎进布里;旗边缀着百姓捐的艾草和铜铃——艾草是从各家灶台上揪的,带着烟火气;铜铃是孩子们凑的,摔了又焊,焊了又摔,叮当作响。
王婶把旗子铺在青石板上,手指抚过旗角:“这里我缝了个平安符。”她翻开旗角,里面是块用红布包着的艾草符,针脚歪歪扭扭,“是我昨晚熬了半宿绣的。这旗不是军旗,是咱全村的念想——你们扛着它,就像带着俺们守在田埂上。”
李昊蹲下来,指尖碰了碰那方平安符。艾草的香气钻进鼻子,他忽然想起去年春天,王婶带着妇女营给仁义卫送鞋垫,说“兵娃子的脚暖了,家就暖了”。如今这旗子,是更沉的念想——是把全村的牵挂,缝进了一块布里。
“王婶,这旗,俺们一定扛好。”李昊抬头,眼里泛着光。
王婶抹了把眼角:“俺信你们。当年你们帮我打跑抢粮的土匪,如今要守更大的家,肯定行。”
誓词是顾炎武熬了三晚写的。
他用《论语·季氏》里的“守土有责”做根基,揉进了庄稼人的话:“我靖南营弟子,当守太行以南之土,护乡邻之安,拒鞑子之侵,死战不退!”
没有华丽的辞藻,每一句都像田埂上的犁铧,扎得深,说得透。
“守太行以南之土”——守的是屯田里的麦苗,是村头的老槐树,是自家烟囱里冒的烟;
“护乡邻之安”——护的是隔壁张婶的娃子,是村南李大爷的药罐,是巷口王二的耕牛;
“拒鞑子之侵”——拒的是烧房的火,是抢粮的刀,是踏碎日子的马蹄;
“死战不退”——退了,家就没了;不退,家就在。
李昊捧着誓词,念了一遍又一遍。风掀起纸页,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顾炎武时,先生坐在破庙的门槛上,说“兵不是杀人的刀,是守家的盾”。如今这誓词,就是那把盾的铭文。
场地选在村头的老槐树下。
那是三年前仁义卫第一次集结的地方。当时树还没这么粗,树下摆着几张破桌子,大家啃着窝头,说要“守着屯田活下去”。如今树高了,枝桠罩住了半片天,树下铺了青石板,搭了木台,挂了红绸——“靖南营成军”的红绸被风掀起来,撞在树身上,发出沙沙的响。
赵三带着步兵营的士兵在铺青石板,每块砖都擦得发亮;林小七和斥候营的兄弟在挂红绸,绳子系在树枝上,晃一晃,红绸就飘起来,像团跳动的火;陈大壮和工兵营在搭木台,斧子凿子的声音叮叮当当,混着百姓的议论声,像一首热闹的歌。
王胖子扛着他的燧发枪过来,枪托上的棉袄布换了新的,是他娘新缝的。他摸着木台的柱子,问:“胖爷能站在第一排不?”
李昊笑:“不仅能站,还得举旗。”
王胖子眼睛亮了:“俺举‘靖南旗’?那敢情好!”
黄昏时,筹备工作收尾。
李昊站在老槐树下,望着刚挂好的“靖南旗”。旗子在风里飘,黑绒绣的字清晰可见,边缘的艾草和铜铃叮当作响。王婶抱着平安符过来,把它塞进李昊手里:“这符,你带着。等仪式那天,贴在旗角。”
李昊握着平安符,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是仁义卫的老兄弟,拄着拐杖站在人群外,望着场地里的青石板和木台,眼泪掉下来:“俺们当年凑在破庙里,哪想到能有今天?”
李昊走过去,扶住他:“当年是想活着,如今是想守着活着的日子。”
夜晚的风里,“靖南旗”飘得更急了。李昊坐在老槐树下,摸出誓词纸,借着月光念了一遍。远处传来百姓的笑声,是王婶在给妇女营讲仪式的事,是孩子们在追着铜铃跑,是赵三在喊“明早五点集合”。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笑了。
明天,这面旗子要升起来,这群人要成为“靖南营”,要守着太行山以南的家,守着麦苗,守着娃子,守着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而这,就是他们筹备了半月的,最珍贵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