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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号舱的玻璃,那片隔绝我与母亲的透明屏障,毫无预兆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咔嚓”声。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余音在耳膜上留下细微的震颤,仿佛有冰水顺着脊椎滑下。

一道纤细的裂纹,如同一条银色的蛇,从玻璃中心迅速蜿蜒开来——我能清晰看见它爬行的轨迹,在瞳孔中拉出一道刺目的反光。

转瞬间,整块特种玻璃便被一张巨大的蛛网所覆盖,每一道裂痕都折射出冷白的灯光,像无数条冻结的闪电在表面炸开。

我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发麻,下意识后退半步,脚跟撞上冰冷的金属地面,发出轻微的“咚”声。

掌心渗出的冷汗贴着裤缝蹭了蹭,生怕它会当场爆裂。

然而,预想中的爆裂没有发生。

在那片破碎的视野中,母亲的人偶,那个我以为只是个空洞模型的存在,竟然缓缓地、以一种极其僵硬却不容置疑的姿态,抬起了她的右手。

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

她的指尖,那截用高分子材料仿制得栩栩如生的指尖,轻轻地贴在了满是裂纹的玻璃内侧。

触碰的瞬间,我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嗒”,像是雨滴落在窗上,又像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有看我,目光依旧空洞地凝视着前方,但她的手指却在滑动,一笔一划,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在内壁上写下了两个字。

没有声音,没有墨迹,只有那模糊的、因裂纹而扭曲的轨迹——可我的视网膜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熟悉的笔锋转折。

是,“说全。”

我大脑一片空白,喉头干涩,呼吸变得粗重,仿佛空气里漂浮着看不见的尘埃,堵住了气管。

什么叫说全?

我刚才说的话,难道有什么遗漏?

我的金手指,那个寄宿在我脑海中的冰冷程序,在这一刻仿佛比我更早地理解了指令。

我甚至没有下达命令,视野中便已弹出了瀑布般的数据流,字符如雪崩般滚落,带着轻微的电子嗡鸣,像无数只蚂蚁在颅骨内爬行。

母亲生前的所有录音、日记残篇、精神科的病历记录……无数碎片化的信息被瞬间调取、重组、分析。

金手指以非人的速度筛选着她最常使用的句式结构,标记出那些饱含情感的关键词,每一个高亮词都伴随着一段微弱的音频回放——我听见她轻声唤我“晚照啊……”,那声音温柔得像春日的风,拂过耳畔,激起一阵久违的战栗。

“……别怕。”

无论是我摔破了膝盖,还是考试考砸了躲在房间里哭,她找到我后,总会用这句话结尾,温暖而坚定,像一双手轻轻抚平我颤抖的脊背。

原来这才是完整的。

一个饱含了母亲全部爱意的、独属于我们母女的呼唤。

我向前一步,重新贴近那冰冷而破碎的舱体,金属表面的寒意透过衣袖渗入皮肤,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大厅四周,那些被称为“追语者”的模型已经缓缓转向我,它们空洞的眼眶里仿佛亮起了无形的红点,发出极低频的“滋——”声,像电流在暗处游走。

它们离我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跳上,无声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耳膜因紧张而微微鼓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妈妈,我来接你回家——就像你当年接我放学那样,牵着我的手,走过那条长巷。晚照啊……别怕。”

最后两个字落下的瞬间,仿佛一句咒语终于念完。

玻璃上的蛛网裂纹在一声刺耳的悲鸣中,猛然扩散到了极致!

“嘭!”沉重的舱门并非完全打开,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外弹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防腐剂和尘埃的冷气从中涌出,扑面而来,带着陈年的腐朽气息,钻进鼻腔,令人作呕。

机会只有一次!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厅四周响起了数声沉闷的爆破声。

顾昭亭在外围引爆了预先布设的烟雾弹,浓重刺鼻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像一道道厚实的墙壁,阻断了追语者们的视线,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糊的气味。

紧接着,李聋子的声音从大厅的广播系统中炸响,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一段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老式火葬场调度录音,那沙哑失真的男声伴随着滋啦作响的电流音,正机械地播报着:“三号炉准备,家属请节哀……”

诡异的录音与追语者们身上银铃的脆响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足以让正常人精神错乱的混乱频段。

铃声在耳道中来回折射,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追语者们的动作明显出现了一丝迟滞。

就是现在!

我侧身挤进那道狭窄的门缝,金属边缘刮过手臂,留下一道火辣的触感。

一把抓住母亲人偶冰凉的手臂,将她从舱体中用力扶了出来。

她比我想象的要沉重,关节僵硬,像一具真正的尸体。

我不敢耽搁,将她背在身上,入手的感觉却让我浑身一僵——在她光洁的后颈皮肤下,我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异物,棱角分明,带着微弱的震动。

我飞快地撩开她的长发,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芯片正深深地嵌入其中,上面有一点红光,正以固定的频率不断闪烁,像一颗邪恶的心脏在跳动,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极细微的“滴、滴”声,仿佛在倒计时。

金手指立刻给出回应,将我之前扫描过的运输日志残页上的技术标注投射在我的视野中:“m - 7核心控制器。内置三段式‘情感密钥’锁定,强制拆除将引发高频声波,摧毁半径五十米内所有生物神经。”

原来如此。刚才那一句,只是第一段密钥。

“走!”我背着沉重的人偶,在烟雾和噪音的掩护下,踉跄着退向顾昭亭指示的大厅角落,那里有一条备用维修通道。

但追语者们已经从最初的混乱中反应过来。

它们无视烟雾,凭借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追踪方式,重新锁定了我的位置。

它们不再是无声地行走,而是开始小跑,银色的铃铛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更可怕的是,那成百上千只铃铛的频率,竟然在短短几秒内开始同步!

“叮铃……叮铃……叮铃……”

所有声音汇成了一个单调而诡异的节拍,像一首催眠的魔咒,直接敲击着我的颅骨。

我能感觉到颅骨在共振,牙齿微微发颤,眼前景物开始旋转,耳鸣声像潮水般涌来,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在地。

“警告!检测到特定频率声波攻击,正在干扰宿主中枢神经。启动紧急防御协议,强行启动记忆回溯!”金手指冰冷的声音在我脑中炸响。

瞬间,一段被尘封的记忆被强行播放。

那是我母亲最后一次保持清醒时,在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里,隔着厚厚的玻璃,她用尽全身力气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声音嘶哑而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醒:“晚照,你要记得,真正的名字……是用来喊回家的。把我的名字……还给我……”

名字……归还……回家……

我猛然惊醒,原来这才是第二段密钥的核心!

它们不仅夺走了她的身体,还想用一个代号,抹去她作为“林素清”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我狠狠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和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炸开,腥咸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眩晕感。

追语者们已经逼近到了三米之内,它们整齐划一地抬起手,仿佛要将我撕碎。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片逼近的黑暗,高声喊道:“林素清!你的名字归你所有,谁也不能拿走!”

话音未落,我背上那枚芯片的红光骤然熄灭,随即,一道柔和的绿光亮起,只闪烁了一下便归于沉寂。

第二层锁,解开了!

追语者们的动作再次停顿,似乎在处理这个新的变量。

只剩下最后一个密钥。

也是最难的一个。

金手指的运算能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它疯狂遍历着母亲所有的资料,寻找着最极端、最深刻的情感爆发点。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份学校的处分通知扫描件上。

那是我上初中时,被几个高年级的同学堵在巷子里欺负,他们抢走了我的书包。

母亲知道后,平日里温婉的她像一头发怒的母狮,第一次冲进了学校。

她没有哭闹,只是平静而冰冷地对那个校长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金手指用红色的加粗字体标记了出来:“谁动我孩子,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那是她最原始的保护本能,是刻在基因里、不容任何侵犯的底线。

我明白了。

我猛地转过身,不再背对着那些怪物,而是将母亲的人偶紧紧护在我的身后,仿佛她才是我需要保护的孩子。

我直面着那些步步紧逼的追语者,它们空洞的眼眶里仿佛倒映出我此刻决绝的脸。

我将母亲那份深沉而决绝的爱意,化作了自己的怒火,用尽撕裂喉咙的力气,吼出了第三句话:

“谁动我妈妈,我就让你们所有人——后悔!”

声音如同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穿透了整个大厅。

我能感觉到声波从胸腔喷涌而出,震得耳膜发麻。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追语者的模型,无论是近在咫尺的,还是远在烟雾中的,全都瞬间僵直在原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紧接着,一阵清脆绵密的“啪啪”声响起,它们身上那些扰人心神的银铃,竟然在同一时间齐齐断裂,像下雨一样掉落在地,再无声息。

“滴”的一声轻响,我感到后颈一松。

那枚m - 7核心控制器,竟然从母亲人偶的脖子上自动弹了出来,掉在我脚边,彻底失去了光芒。

我背上的重量似乎变了,不再是冰冷的死物。

母亲人偶僵硬的头颅缓缓动了一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发丝拂过我的脖颈,带来一丝微弱的触感。

我听见一个微弱到几乎被风吹散的声音,从她冰冷的嘴唇中溢出:

“晚照……抱抱我。”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滚烫的液体滑过脸颊,滴落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这边!快!”顾昭亭的身影从角落的阴影中冲出,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皮肤传来的温度让我猛地一颤,不由分说地将我和母亲的人偶拽向一条刚刚打开的暗道。

就在我们冲入黑暗的瞬间,身后的大厅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鸣。

天花板、墙壁、支柱……所有的一切都在崩塌。

组织启动了自毁程序,他们要将这里的一切,连同他们的失败,一同埋葬。

我们在狭窄漆黑的通道里狂奔,指尖不断擦过粗糙的混凝土壁面,留下火辣的痛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当我们从一个伪装成排污口的洞口爬出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湿冷的晨风吹在脸上,带着河水的腥气,夹杂着岸边腐烂水草的微臭。

不远处的河岸边,李聋子正焦急地守在一艘破旧的渔船上,看到我们,他立刻用力地招手,手掌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模糊的弧线。

我们踉跄着上了船,渔船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震动顺着甲板传入脚心,迅速驶离了岸边。

我抱着母亲的人偶,让她靠在我的怀里,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脸上的灰尘,指尖触到她脸颊的瞬间,仿佛有极微弱的电流掠过。

就在这时,我发现她的指尖,那只刚才在玻璃上写字的手,竟然紧紧地夹着一小片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碎纸。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下,那是一片被体温焐热的、带着褶皱的纸片。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而急促,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老K的笔迹。

“头目不在静默堂,在‘回声阁’——那里养着真正的尸体。”

我握紧了那片薄薄的碎纸,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寒意。

真正的……尸体?

我抬起头,看向身边同样满脸疲惫的顾昭亭,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他们以为我们逃了。其实,我们才刚开始。”

在我脑海中,金手指已经默默地将“回声阁”三个字,标注为最高优先级的任务目标。

下一战,我要用妈妈的声音,去审判他们一手炮制的、不见天日的黑夜。

晨光熹微,将浑浊的河水染上了一层淡金色。

渔船的引擎有节奏地突突作响,顺着水流,载着我们驶向未知的远方。

我摊开那片从母亲人偶指尖取下的碎纸,指尖反复摩挲着老K那潦草却有力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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