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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胶体,将我死死包裹,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霜雪,肺叶被刺得生疼。

霉斑在墙角蔓延,散发出陈年腐木与潮湿泥土混合的腥气,鼻腔里全是那种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

姥姥家墙壁上那诡异的“呼吸”还在我视网膜上搏动,每一次起伏都像重锤敲击着我的心脏,耳膜随之嗡鸣,仿佛有低频的震动从地底渗出,钻入颅骨深处。

我退回屋里,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木刺扎进掌心,寒意顺着脊椎蛇行而上。

大口喘息间,喉咙干涩发烫,像是被砂纸磨过。

录音笔还攥在手心,温热的塑料外壳黏着汗液,指尖传来细微的电流感,提醒着我此行的目的,可我此刻却连按下播放键的力气都没有,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那堵墙吸走了。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滋啦——”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从院外传来。

那声音尖利而执着,像是用钝了的指甲在粗糙的泥墙上用力刮擦,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疯狂,每一声都刮过我的耳道,激起头皮一阵阵战栗。

我心头一紧,猛地拉开门。

院子里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月光惨白,像一层凝固的尸蜡,铺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映出扭曲的影子。

跪在泥地里的刘翠花,像一尊失控的泥塑,正用自己的右手,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抓挠着自己的左臂。

指甲断裂的声音“咔哒”作响,混着皮肉被撕开的“嗤啦”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的头埋得很低,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每一根发丝都沾着泥点,随着她剧烈的颤抖而抽动。

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铁锈味——那是血混着汗蒸腾出的腥气。

“别抓了!”我冲了过去,本能地想去掰开她的手。

她的左臂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臂了。

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九道深浅不一的抓痕纵横交错,像某种原始而血腥的图腾。

指尖触到她手腕的瞬间,皮肤滚烫,肌肉如铁索般紧绷,脉搏在皮下疯狂跳动,像被困住的鸟。

她像受惊的野兽般猛然抬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浑浊的眼白上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涣散,却又死死地锁定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躯壳里吸出来。

她的呼吸粗重,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啊……啊……”声,像破风箱在抽动。

另一只手却闪电般地攥住了我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肉。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铁钳似的,我的骨头都在作痛,腕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我挣脱不开,只能被迫与她对视。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我的大脑,但就在这时,苏眠那句轻飘飘的话语如一道闪电劈入我的记忆:“我妈抓痒的时候,像是在写字。”

写字?

我强压下喉咙口的尖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从她可怖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那片血肉模糊的抓痕上。

我调动起那份奇异的感知能力,那所谓的“金手指”,将眼前混乱的伤口在脑海中进行拆解、排序、重组。

三道斜向的抓痕,力道极深,几乎要剜进骨头,指尖划过时能感受到皮下组织的断裂感。

四道横向的,明显浅了许多,只划破了表皮,血珠缓慢渗出,像细小的红珠。

还有两道竖直的,不长,像是被中途打断,指甲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戛然而止的凹痕。

这杂乱无章的九道血痕,在我脑中飞速旋转,渐渐与另一幅图像重合——我前几天在镇档案室里翻看的一张泛黄的老地图,上面标注着几十年前就已废弃的地下水渠支网!

三条主干斜渠,四条横向的民用支流,两条因塌方而中断的末端管道……走向、比例、甚至是断点的位置,都与她手臂上的抓痕惊人地一致!

我的呼吸一滞。这绝不是巧合。

我半拖半拽地将她弄回屋里,让她靠坐在墙角。

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是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湿漉漉的杂音,像是肺里灌满了水。

我立刻翻出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调出之前从社区档案里拷贝的地下管网勘测图。

这张新图比老地图要精确得多,不仅有走向,还详细标注了不同管道的埋设深度。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看向她的伤口。

深浅不一……深度……我迅速在电脑里搜索关键词:“皮下追踪器”、“植入深度标准”。

屏幕上弹出的几份技术文档让我手脚冰凉。

军用级A7型追踪器,为防止信号干扰和物理破坏,标准植入深度为8 - 10毫米。

商用b3型追踪器,民用级别,植入深度标准为3 - 5毫米。

还有一种更早期的型号,因技术缺陷,植入深度不稳定,时常需要二次加固……

三道深痕,对应着军用级A7型。

四道浅痕,是商用b3型。

而那两道断断续续的竖痕,其不均匀的深度,正像是早期型号留下的陈旧疤痕组织!

她手臂上的抓痕,根本不是地图,而是一份植入物的清单!

深浅的差异,就是不同型号追踪器的深度编码!

这个发现让我头皮发麻,每一根头发都像被静电拉直。

组织内部在进行设备更迭,而刘翠花,就是这场技术迭代的活体实验品。

她不是在发疯,她是在用自己最原始、最剧烈的痛觉,向我传递一份无法言说的情报。

她在用疼痛标记位置,用疼痛模拟信号,用疼痛……发出警告。

“你……”我颤抖着蹲下身,直视着她慢慢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睛,“你是想告诉我……它们什么时候会响?”

刘翠花浑浊的眼珠猛地一亮,她拼尽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声微弱的“嗯”。

紧接着,她抬起那只还能动弹的右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五指猛地张开,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指尖还在微微抽搐。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远程激活,后果是……脑死亡?

我必须弄清楚这个“什么时候”!

痛觉,是唯一的线索。

我需要复现她的痛感层级,才能破译最后的信号。

深夜,我敲开了阿毛妈家的门。

以社区需要为残疾人家庭准备急救包为借口,我从她那里借来了几样东西:一盒缝衣服用的钢针,一支她儿子用旧的胰岛素笔针头,还有一根给猪打针用的、粗得吓人的兽用注射器针头。

回到偏屋,我将厨房案板上仅剩的一点面粉倒在桌上,用手掌抹平,形成一个薄薄的、细腻的白色平面。

这层粉末,就是我模拟的皮肤。

指尖划过时,细腻的颗粒感从神经末梢传来,像触碰一层极薄的雪。

我关上门,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刘翠花抓挠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她肌肉收缩的节奏,指甲切入皮肤的角度,不同抓痕下她身体颤抖的幅度……

我拿起最粗的那根兽用针头,模仿着那三道最深的斜痕,以大约十五度的锐角,用力刺入面粉层。

就在针尖没入粉末的一瞬间,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道猩红色的闪光在黑暗的视野中炸开!

那不是想象,而是一种真实的、尖锐的刺痛感,仿佛针扎在了我自己的神经上,左臂肌肉猛地抽搐,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剧痛!

红光代表剧痛!

我惊喘一声,猛地睁开眼,额角已是冷汗涔涔,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原来如此,我的“金手指”不仅能解读信息,还能在特定条件下共情感知。

我压下心头的狂跳,换上细得多的胰岛素笔针头,模仿那四道浅浅的横痕。

这一次,脑中浮现的是一片温和的蓝色光晕,伴随着一阵可以忍受的钝痛,像被钝器轻敲,持续而沉闷。

蓝光,代表钝痛。

那么,警报信号是什么颜色?

激活前的预警……会是什么样子?

我拿起最后一枚最普通的缝衣针,回忆着那两道中断的竖痕。

刘翠花抓到那里时,动作有过一个明显的停顿,仿佛在犹豫,又像是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所扼制。

我屏住呼吸,将针尖缓缓刺下。

这一次,没有红,也没有蓝。

我的脑海中晕开一抹诡异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

它不痛,却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像风暴来临前沉闷的空气,让我的每一个细胞都紧张地收缩起来,胸口发闷,呼吸变得短促。

就是它!暗紫色,是“即将激活”的预警色!

“砰——!”

房门被粗暴地撞开,赵婆子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壮硕的男人。

她的呼吸带着浓重的烟味和腐臭的口气,眼神像秃鹫一样锁定了蜷缩在墙角的刘翠花,手中赫然举着一支装满了浑浊液体的注射器,玻璃管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时候到了,今晚月圆,该给她打‘启灵剂’了。”赵婆子声音沙哑地说,像砂纸摩擦铁皮。

我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将桌上的三根针头扫进袖口,快步上前挡在刘翠花和赵婆子之间。

“赵大娘,社区现在要重新登记残障人士的用药情况,她打的是什么针?剂量多少?需要做个记录。”我强作镇定,搬出社区工作的名头,声音却微微发颤。

赵婆子冷笑一声,干瘪的嘴唇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这是好东西,能让她看得更远。她越痛,就越能看见未来。”

说着,她不耐烦地一把将我推开。

我踉跄着撞在桌角,肋骨传来一阵钝痛,眼睁睁看着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上前按住刘翠花,将那管浑浊的液体猛地推进了她的静脉。

“啊——!”

刘翠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球上翻,口吐白沫,唾液顺着嘴角滴落在泥地上,发出“滴答”的轻响。

她的指甲再度疯狂地抓向自己的手臂,似乎想要通过制造新的剧痛来覆盖药剂带来的痛苦。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及那片血肉模糊的皮肤时,她的手腕诡异地一转,猛地抓向了身旁的泥灰墙!

“刺啦——”

五根指甲在墙上划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灰屑簌簌落下,像干涸的血痂剥落。

在生命的最后一丝清明中,她用尽全力,划下了一个符号。

一个歪斜的,“7”。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

七是什么意思?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那道划痕的角度、力度、长度……所有数据通过我的“金手指”自动与之前在冷库中监测到的异常电磁波动频率进行关联、计算、匹配……

瞬间,一个冰冷的结果呈现在我脑中:追踪器的激活窗口,正是以七分钟为一个周期!

赵婆子一行人拖着半死不活的刘翠花离开了,院子里重归死寂,只有风穿过破窗的呜咽声,像幽灵的低语。

我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紧紧地闭上眼睛。

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在下一个周期到来前,彻底掌握这种痛觉信号。

我开始在脑中模拟,想象着那九道流动的红蓝光带在我眼前浮现、交织。

红色的剧痛,蓝色的钝痛……就在我全神贯注之时,我忽然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近乎不存在的异样波动。

那不是红色,也不是蓝色,而是一种冷寂的、仿佛来自深海的蓝灰色。

它在哪儿?

信号源……不在我模拟的虚拟手臂上。

它……它在我身体里!

我猛地坐起,那股细微的波动愈发清晰,源头直指我的左肩!

我一把扯开睡衣的领口,冲到那面布满裂纹的旧镜子前,拼命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左肩后侧。

那里,有一道早已愈合的浅色疤痕。

那是在许明远家,我被偷袭打晕时留下的一道擦伤。

可此刻,在昏黄的烛光下,那道疤痕的边缘,正泛着一圈极不正常的、淡淡的青紫色,像淤血在皮下缓慢扩散。

我的血,一瞬间凉透了。

原来,在我昏迷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我身上……植入了b3型追踪器。

而此刻,镜子里,那抹青紫色的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缓缓地转变为那抹我无比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

七分钟。我的倒计时,开始了。

我抓起桌上的碳素笔,颤抖着,在自己的左手掌心用力写下几个字:灯未灭,人先死。

写完,我抬起头,一口气吹灭了桌上那根摇曳的蜡烛。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我屏住呼吸,蜷缩在床角,等待着第一波痛感风暴的来袭。

窗外,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贴着院墙悄无声息地掠过,手中匕首的寒光在稀薄的月色下一闪即隐——顾昭亭,已经潜入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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