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熹,魔宫永恒的寒意似乎被晨曦染上了一层极淡的暖色。
幽冥殿偏殿内,栖梧在自己那张铺着厚厚兽皮的床榻上醒来。
他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赤瞳中闪过一丝罕见的、不属于他性格的怔忡。
昨夜浴池中那失控的一幕,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回放在脑海——
蒸腾的水汽,师尊近在咫尺的冰冷容颜,自己不管不顾超绝不经意凑上去的亲吻,以及最后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冻僵、却又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寒意……
“啧。”栖梧低啐一声,猛地坐起身,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短发,试图将那股莫名的燥热和心虚揉散。
他栖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了?亲了就亲了!那可是师尊!是他用“同寂之契”死死绑住的人!更何况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不就是亲吻嘛!有什么好……
好吧,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那种唇齿间冰冷与炽热交织的触感,那种近到能数清对方睫毛的距离,以及师尊最后那看似推开、实则将他安然送回寝殿的举动……
都让他心底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蠢蠢欲动,不是以往那种想要毁灭占有的疯狂,而是更细腻、更……挠心挠肺的东西。
他甩甩头,决定不想了。反正师尊没把他怎么样,还让他好好睡了一觉(虽然他睡得并不怎么安稳)。
他利落地翻身下床,随意套上一件暗红色的常服,衣带都没系好,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便大步流星地朝主殿走去。
脸皮厚是他的天赋,尴尬这种东西,晾一会儿就自己蒸发掉了。
主殿内,离阙已然端坐于寒玉台上,依旧是那副纤尘不染、冰雕雪塑的模样,仿佛昨夜那个在氤氲水汽中被他这逆徒唐突了的人不是他一般。
只是,若细看,或许能发现他周身萦绕的寒气,比往日更凝实了几分,如同无形的壁垒。
“师尊!早啊!”栖梧人未到声先至,嗓门洪亮,试图用音量驱散那点残余的微妙气氛。
他几步跨到寒玉台前,也不等离阙回应,就自顾自地说道,“我饿了!师尊你用过早膳没?一起?”
他这话问得极其自然,仿佛师徒二人共进早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尽管在魔宫漫长的岁月里,离阙几乎从不进食,而栖梧自己也是想起来才随便对付一口。
离阙冰蓝色的眼眸缓缓睁开,视线落在栖梧那大大咧咧、衣衫不整却精神十足的模样上!
尤其是在他微敞的领口和似乎还带着点水汽未干痕迹的发梢处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他没有回答栖梧关于饿不饿的问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对他问候的回应。
这反应在栖梧看来就是默认了!他立刻来了精神,转身就朝殿外吼了一嗓子:“来人!传膳!要丰盛点!把本尊私库里那坛千年血髓酿也拿来!”
候在外面的魔侍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应声而去,心中暗自嘀咕魔将大人今日怎的如此……有闲情逸致?
不多时,一张摆满了各色灵果、珍馐肉脯、以及那坛散发着浓郁气血之力的血髓酿的玉桌,便被抬到了主殿一侧。
食物香气与殿内原本的清寒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栖梧率先走到桌边,很是自然地拉开一张椅子(虽然离阙根本不需要椅子),然后眼巴巴地看向依旧坐在寒玉台上的离阙:“师尊,来啊?”
离阙静默片刻,终是缓缓起身,步履无声地走到桌边,却并未坐下,只是站在一旁。
他不需要进食,这些烟火之物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栖梧也不在意,自己一屁股坐下,抓起一只不知何种灵禽的烤腿就大口啃了起来,吃得毫无形象,汁水都快溅到衣襟上。
他一边吃,一边还拿起酒坛,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他倒了满满两大碗,将其中一碗往离阙面前一推:
“师尊,尝尝?这酒劲儿足,暖身子!”
离阙垂眸,看着眼前那碗殷红如血、能量澎湃的酒液,没有动作。
栖梧也不勉强,自己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哈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热气,赤瞳亮晶晶地看向离阙,没话找话:
“师尊,你说南疆那地方,妖族美女多不多?” 话一出口他就想抽自己嘴巴,这问的什么蠢问题!
果然,离阙冰蓝色的眼眸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栖梧瞬间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他赶紧埋头啃肉,试图掩饰。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栖梧咀嚼和喝酒的声音,显得有些过于安静,那昨夜残留的尴尬似乎又悄悄弥漫开来。
栖梧吃得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就往离阙那边瞟。
师尊就站在那里,像一尊完美的冰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可栖梧却能通过“同寂之契”,隐隐感受到那冰层之下,并非全然的漠然。
是一种……纵容?还是无奈?他说不清,但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像是有羽毛在挠。
他放下啃干净的骨头,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抹了把嘴,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师尊,昨晚……我是不是有点过分?”
问完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舌头咬掉。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离阙闻言,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那冰蓝色的眸子深邃依旧,看不出情绪。
就在栖梧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用寒气把他冻出去的时候,离阙却极轻、极淡地应了一声:
“嗯。”
只有一个字。
没有斥责,没有认可,只是一个平淡的陈述。
却让栖梧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像是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般灼热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赤瞳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光彩,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师尊承认他过分了!但没有惩罚他!这是不是意味着……某种默许?
他顿时觉得眼前的食物更加美味了,连那坛血髓酿都仿佛甜了几分。
他重新拿起筷子,这次吃得更加欢快,甚至还试图给离阙夹了一筷子看起来最晶莹剔透的灵笋:“师尊,这个看起来不错,你……”
筷子伸到一半,在对上离阙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时,僵在了半空。
栖梧讪讪地收回手,把灵笋塞进自己嘴里,含糊道:“……还是我吃吧。”
离阙看着他这副蠢样子,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晨光透过殿门,洒在埋头苦吃、耳根却微微泛红的栖梧,和静立一旁、如同冰峰般孤绝的离阙身上。
一动一静,一喧闹一沉寂,构成了一幅诡异却又莫名和谐的画卷。
食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