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幽冥殿。
时间在这里的流逝,总带着几分滞涩的寒意。
离阙一如既往地静坐于殿心寒玉台上,冰蓝色的眼眸半阖,指尖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勾勒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法则轨迹。
栖梧侍立在下首,赤瞳中却难掩焦躁,他时不时望向殿外灰蒙的天空,仿佛能穿透重重空间,看到那个令人揪心的身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如同细微的蛛网,悄然缠绕在栖梧心头。自从萧逐渊浑噩离开魔宫,闯入那传说中的万法源流山,这种不安就与日俱增。
突然,殿内无处不在的、属于离阙的本源寒气,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一粒来自遥远彼端的石子,激起了微澜。
离阙那始终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眉心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辰生灭,倒映出一条骤然断裂、消散于虚无的轨迹。
他并未看向栖梧,只是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沉默了良久。
殿内的空气,因这沉默而变得更加凝滞、冰冷。
栖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太熟悉师尊了,这无声的异样,往往预示着惊天动地的变故。
“师尊……”栖梧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是不是……逐渊他……”
离阙没有直接回答。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缕极其微弱、几乎要彻底消散的灰败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在他掌心浮现。
那是他留在萧逐渊体内,用以吊住其生机的本源寒气,此刻,这缕联系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归于寂灭。
“因果……了了。”
离阙的声音,依旧平淡得不带丝毫情绪,但栖梧却从中听出了一种近乎叹息的、极淡的怅惘。
那是对一个挣扎灵魂最终陨落的见证,是对一段激烈而悲剧命运的最终裁定。
栖梧的瞳孔骤然收缩,赤瞳中瞬间布满了血丝。他猛地踏前一步,周身魔气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将殿内的寒气都冲散了几分。
“了了?!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
“他怎么可能会……!是谁?!是谁杀了他?!
是幽冥道那帮杂碎,还是仙门那些伪君子?!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从栖梧身上爆发出来。
他视萧逐渊为师弟,尽管那小子倔强、偏执、浑身是刺,但他经历了太多不公,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尤其是,在师尊已经插手的情况下!
离阙的目光终于转向栖梧,那冰蓝色的视线,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瞬间浇熄了栖梧部分失控的怒火。
“杀他者众,寻仇无益。”离阙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是他的命数到了尽头。心死道消,魂飞魄散,强留无益。”
“命数?!又是这该死的命数!”
栖梧低吼着,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鲜血。
“凭什么他的命数就要如此坎坷?!
凭什么他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师尊,您明明可以……”
“可以什么?”
离阙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强行逆转生死,禁锢其魂,造一具行尸走肉?
那与幽冥道所欲何异?他的路,是他自己选的。
痴妄也好,挣扎也罢,直至最终沉寂,皆是其本心所向。
我们能做的,仅是护他最后一程,不至魂灵受辱。”
栖梧哑口无言。他知道师尊说的是事实。
离阙看似冷漠,实则早已在暗中为萧逐渊挡去了许多超出界限的灾劫。
包括在万法源流山,若非离阙的寒气护持,萧逐渊或许根本撑不到被围剿的那一刻。
师尊给了他选择的权利,也尊重了他选择的结局。
可是……不甘心啊!
那个在断魂窟初遇时,眼神凶狠如幼狼的少年;
那个在魔宫养伤时,偶尔流露出迷茫和脆弱的逐渊;
那个为了姐姐可以颠覆一切、疯狂穿梭时空的痴儿……就这样没了?
悄无声息地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连尸骨都未必能保全?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取代了愤怒,淹没了栖梧。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殿柱上,赤瞳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沉沉的痛楚。
“他就这么……走了?”
栖梧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鼻音。
“连句告别都没有……那小子,到最后……该有多疼,多冷……”
他想起了萧逐渊最后离开魔宫时,那如同游魂般的背影,想起了他那一头刺目的白发,想起了他抱着江月晏尸体时那万念俱灰的眼神。
原来,那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吗?
离阙不再言语。他掌心那缕微弱的气息,终于彻底消散,化作点点冰晶,湮灭于无形。他收回手,重新阖上眼眸,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但栖梧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殿内永恒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几分,带着一种祭奠般的肃穆。
许久,栖梧才沙哑地开口:“师尊……他的……尸身……”
“尘归尘,土归土。”离阙的声音从玉台上传来,缥缈而遥远。
“不必寻了。那地方,已被无数神识扫过,不会有残存。
即便有,也无需再去打扰他的安宁。”
安宁?那样惨烈的死去,何来安宁?栖梧心中苦涩,却也知道师尊所言是实。
此刻不知有多少势力在搜寻萧逐渊的“遗骸”,妄图从中攫取最后一点价值。不去寻,或许是对他最后的保护。
栖梧沉默地低下头,望着自己脚下冰冷的地面。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那个白发少年,正咧着嘴,带着点别扭和倔强,对他喊:“臭凤凰,少管小爷的闲事!”
画面一闪而逝,留下的,只有空荡大殿里,更加刺骨的冷清。
离阙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平静:
“世间再无太古煞灵萧逐渊。因果已断,恩怨俱消。”
稍作停顿,那平淡的语调里,似乎渗入了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意味。
“或许,于他而言,这亦是解脱。”
栖梧抬起头,望向重新入定、仿佛与天地法则融为一体的师尊,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魔宫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纷纷扬扬,无声无息,覆盖了山川河流,也仿佛要覆盖掉那个少年曾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雪落无声,祭奠着那只折翼坠落的孤鸿。
而幽冥殿内,唯有永恒的寒冷,与一段就此尘封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