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殿亘古的死寂，如同无形的潮水，日夜包裹着阿沅。
尽管尊上就在那座玄石王座上，可他那冰冷的存在感，有时反而更凸显了这座宫殿的空旷与冰凉。
阿沅拿着雪蚕丝布，擦拭着一盏幽蓝火焰跳动的灯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王座方向。
烬闭目端坐，如同冰冷的雕像，仿佛能就这样坐到地老天荒。
万载前，她只是只小狐狸，懵懂地享受着他的宠爱，从未觉得这神殿如此……冷清。
可如今恢复了人形，忆起了温暖，这无边无际的空旷便显得格外磨人。
她放下丝布，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一点点挪到王座下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尊上……”
王座上的人眼睫未动，只从鼻间发出一声极轻的、表示询问的“嗯？”
“魔神殿……好大，也好安静……”阿沅小声说着，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就……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阿沅有点……有点不习惯。”
她越说声音越小，几乎要埋进胸口。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提要求，尤其是在“赎罪”的时候。
烬缓缓睁开眼，垂眸看着下方那个显得无比渺小、却又胆敢抱怨神殿冷清的小东西。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怯懦，还有一丝被精心掩饰却依旧泄露的……寂寞。
他沉默了半晌。就在阿沅以为他会冷斥她得寸进尺时，他却淡淡开口：“所以？”
阿沅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反问，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烬的目光扫过空旷冰冷的大殿，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吾早已习惯。你若觉得无法忍受，可以自行离去。”
这话说得冰冷，仿佛毫不在意。
但阿沅却不知哪来的灵感，或许是前世残留的、对他情绪细微变化的熟悉感，她竟从那冰冷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试探？
她连忙摇头，急切地表态：
“阿沅不走！阿沅要留下陪着尊上！阿沅只是……只是觉得……如果……如果能多一点‘活’的气息……或许……或许尊上也不会总觉得……孤寂了？”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其小声，几乎是含在嘴里。
“孤寂？”烬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吾乃万魔之尊，执掌……”
他的话说到一半，却在对上阿沅那双带着真诚担忧和一丝怯生生期待的眼睛时，顿住了。
执掌毁灭？亘古独尊？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在眼前这个知晓他最深切痛苦与软肋的小东西面前，似乎变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再次沉默下来，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
嗒……嗒……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阿沅的心也随着这声响七上八下。
良久，那敲击声停了。
烬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你想要如何？”他问，语气听不出允还是不允。
阿沅心脏怦怦直跳，小心翼翼地说道：
“就……就像以前在人间看到的……招募一些……仆役？可以打扫庭院，打理花草……让这里……多一点生机？”
她说得极其没底气。让魔神招募仆役？这想法听起来就荒谬绝伦。
然而，烬的反应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他并未动怒，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仆役？”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蝼蚁之辈，聒噪且无用，徒增烦扰。”
阿沅的心沉了下去。
但紧接着，烬的话锋却微微一转：“不过……若只是需要些许‘活’的气息……”
他抬手，指尖在空中随意一划。
霎时间，大殿角落的阴影里，几团浓郁的精纯魔气迅速凝聚，化作几只通体漆黑、眼眸猩红、只有巴掌大小、形似小豹猫的生物。
它们乖巧地蹲坐在那里，无声无息，只有尾巴尖轻轻摇晃，散发出微弱却真实的生命波动。
“魔影猞，低阶魔物，擅隐匿，可自行清洁殿宇，吞噬尘埃死气。”烬淡淡道。
“足够安静，也不会打扰吾清静。”
阿沅看着那几只突然出现的、乖巧又诡异的小生物，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确实算是“活”的气息了，但……和她想象中那种人间烟火气的“热闹”完全不同。
它们更像是一种……自动清洁的工具。
“不喜欢？”烬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语气微沉。
“喜欢！喜欢的！”阿沅连忙点头，生怕他收回这点“恩赐”，“谢谢尊上！它们……很可爱……”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表现得欣喜。
烬看着她那言不由衷的、勉强夸赞魔影猞“可爱”的模样，眼底深处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如同幻觉。
他复又闭上眼，语气恢复一贯的淡漠：
“既如此，便如此吧。魔神殿外围有些许枯死的魔界植株，你若闲得发慌，可自行设法令其复苏，也算……添点颜色。”
这已是极大的让步和……纵容。
允许她在他的领域内，增添属于她喜好的痕迹。
阿沅怔了怔，看着重新闭目、仿佛不再理会她的尊上，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几只安静蹲坐的魔影猞，心中那点小小的失落忽然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取代。
尊上他……其实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吧？
只是他习惯了孤寂，习惯了绝对掌控，只能用这种迂回而别扭的方式，给予她一点点……满足。
“是！尊上！”这一次，她的道谢带上了几分真实的雀跃，“阿沅一定会让神殿外面漂亮起来的！”
她像是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暂时忘记了恐惧与不安，甚至忘记了那个名为“羲和”的阴影，转身轻快地朝着殿外跑去，仿佛要去规划她的花园。
听着那细碎而轻快的脚步声远去，王座上的烬，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几只因为他一丝意念而创造出来的、安静尽职的魔影猞，又望向殿外那个开始忙碌起来的娇小身影。
冰冷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这亘古死寂的神殿，似乎……真的因为多了这么一个麻烦又脆弱的小东西，而开始变得……有些不同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骤然锐利地扫向魔神殿最深处的阴影之中。
那里，似乎有一缕极其微弱、与他方才创造的魔影猞同源、却更加隐晦狡黠的魔气，悄无声息地一闪而过，仿佛只是能量凝聚时自然的逸散。
但烬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他指尖微动，一缕无形的神识瞬间扫过整个魔神殿每一个角落。
一切如常。
并无任何异样。
是错觉么？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殿外正试图用微薄灵力催生一株枯藤的阿沅身上，眸中的一丝疑虑缓缓压下。
或许……只是这沉寂了太久的魔神域，一时还不适应这细微的“生机”扰动吧。
他再次闭上眼，将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感应抛诸脑后。
却未曾注意到，在神殿某根巨大殿柱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深处，一双并非他意念所化的、更加幽暗冰冷的眼睛，悄然睁开一瞬，又无声无息地隐没。
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