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祠深处,骨灯爆裂的余烬混合着溃散的黑雾,如同肮脏的雪片簌簌落下。栖梧跪在冰冷的石地上,肩胛和大腿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浸透衣袍,在身下蜿蜒成刺目的溪流。
他死死盯着客栈方向那片死寂的废墟,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撕裂,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灭顶的窒息感。师尊…那燃烧生命为他劈开生路的身影…是否已在渊影的反噬下…彻底化为虚无?
死寂的废墟之上,雨云裂开一道缝隙,惨淡的月光如薄纱般洒落,映照出触目惊心的景象。
离阙残破的身躯倚在断墙边。
下半身已完全透明、消散,只余腰部以上勉强维持着模糊的轮廓。皮肤呈现出一种即将碎裂的琉璃质感,淡青色的血管如同冰裂纹般遍布其上。
眉心的裂痕深可见骨,那点微弱的魂火已缩小到针尖大小,冰蓝的光芒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然而,就在这濒临彻底湮灭的绝境之中,异变陡生!
离阙周身逸散的、极其微弱的冰蓝灵力,并未因本源的枯竭而溃散,反而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自行流转、凝聚!速度越来越快,轨迹越来越玄奥!
空气中弥漫的、骨灯破碎后残留的影煞怨气、古镇百年的阴冷湿气、甚至那惨淡的月光…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丝丝缕缕地汇入那即将消散的冰蓝灵光之中!
他眉心的魂火猛地一跳!
那针尖大小的冰蓝光芒,核心深处,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苍白色光点,骤然亮起!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个奇点!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万古玄冰深渊的恐怖气息,以离阙为中心轰然爆发!不再是灵力的波动,而是…法则的共鸣!
是“冰魄”本源在肉身即将彻底崩毁、神魂濒临寂灭的绝境中,挣脱了最后一道枷锁,触摸到了那亘古长存的“寂灭”与“凝滞”的天地至理!
离阙紧闭的眼睫猛地掀开!
瞳孔中,冰蓝彻底褪去,化为两轮缓缓旋转的、由无数微小冰晶构成的苍白色漩涡!漩涡中心,那一点奇异的白光,散发着冻结万物、寂灭时空的恐怖意志!
他近乎透明的身体停止了消散!那琉璃般的质感凝固下来,仿佛由纯粹的、亘古不化的玄冰雕琢而成!
一股远比之前浩瀚、精纯、带着法则威压的极寒之力,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在他这具残破的躯壳内…苏醒了!
渊影之主失去骨灯核心的意志投影,本在祖祠深处因核心被毁而发出震怒的咆哮,此刻却被这突然爆发的、触及法则层面的极寒气息猛地扼住!那纯粹的黑暗意志,竟本能地感到了一丝…源自本能的忌惮和惊惧!
就在这新旧力量交替、法则初成的瞬间——
“师尊——!!!”
栖梧泣血的嘶吼穿透了祖祠的残骸,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悲鸣,狠狠撞入离阙那被寂灭法则笼罩的冰冷意识!
离阙苍白色的漩涡瞳孔,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栖梧拖着残破的身躯,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不顾一切地冲出祖祠!他看到了!
看到了废墟之上,那道残破却散发着恐怖寒意的身影!看到了那双冰冷无情、如同俯瞰尘埃的苍白色漩涡之眼!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那彻底非人、失去所有情感波动的冰冷法则的恐惧!前世那个漠然启动引魂珠的身影,与此刻法则化的离阙,在栖梧混乱的识海中轰然重叠!
“不…不要…”栖梧颤抖着,几乎是爬行着靠近,巨大的痛悔和即将再次失去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师尊…别走…别变成…那个样子…” 他染血的手,颤抖着伸向离阙那冰冷、如同玄冰雕琢的脸颊。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
离阙眼中那缓缓旋转的苍白色漩涡猛地一滞!
栖梧那混杂着绝望、痛悔、依赖和深入骨髓恐惧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开了寂灭法则的冰冷外壳,刺入了那点被法则包裹的、属于“离阙”的核心意识!
前世焚仙台上,少年化为飞灰前最后那刻骨铭心的一瞥…今生雨巷中无数次的守护与挣扎…倒影世界点燃焚影灯时的决绝…客栈前将他推出生门时的背影…
无数画面碎片,裹挟着强烈到足以撼动法则的情感洪流,狠狠冲击着离阙刚刚凝聚的寂灭道心!
“呃!”离阙残破的身体剧烈一震!眉心的魂火疯狂摇曳!那点核心的苍白色奇点光芒大放,与汹涌而来的情感洪流激烈碰撞!寂灭法则在排斥,在镇压,要将这干扰“道”的杂质彻底冻结、粉碎!
但,那情感洪流的核心,是栖梧!是他两世纠缠、付出一切也要守护的“变数”!
冰封万载的冻湖深处,一点微弱的涟漪…悄然荡开。
离阙眼中苍白色的漩涡旋转速度骤然减缓,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的波动在那冰冷的法则之海中艰难地挣扎浮现。
他近乎凝固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要撕裂法则的沉重感,抬起了那只仅存的手。
不是攻击。
那只由法则之力勉强维持轮廓的手掌,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轻轻覆上了栖梧伸到他脸颊边、因恐惧和失血而冰冷颤抖的手背。
触感,不再是纯粹的玄冰之寒,而是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安抚。
“…”离阙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
但栖梧却清晰地“听”到了一个破碎的、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意念:
“…傻…徒…儿…”
冰冷依旧,却不再是法则的无情。那里面蕴含的疲惫、无奈,甚至一丝…劫后余生的微澜,瞬间击溃了栖梧所有的防线!
“师尊!”栖梧再也支撑不住,巨大的悲伤、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虚弱同时爆发。
身体向前一扑,额头重重抵在离阙冰冷残破的胸口,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鲜血,汹涌而出,浸湿了那玄冰般的衣襟。
离阙覆在栖梧手背上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回握,却又被那沉重的法则之力束缚。
他苍白色的漩涡瞳孔深处,那点奇异的白光周围,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如同顽强的小草,正在寂灭的冻土上…艰难地萌芽。
就在这时,祖祠彻底崩碎的核心处,异变再生!
七盏骨灯爆裂的残骸中,并未完全消散的幽绿色余烬,混合着柳家百年积累的罪孽血气,以及无数被献祭新娘最后的残魂碎片。
在渊影之主意志被离阙法则气息震慑退却的间隙,竟开始自行汇聚、扭曲!
一个极其模糊、由纯粹怨念和罪孽构成的人形轮廓,在幽绿与暗红的秽光中挣扎着凝聚!那轮廓,依稀带着柳世轩儒雅又阴郁的五官,却又混合了柳文轩的怨毒和历代柳家罪魁的贪婪!
它发出无声的、充满不甘的尖啸,伸出由秽光构成的利爪,目标并非离阙或栖梧,而是——
散落在废墟各处的、那些被诅咒吞噬后仅存的、半透明镇民的残魂!它要吞噬这些最后的“生机”,做垂死的挣扎!
渊影退去,罪魁的余孽却要拉无辜者陪葬!
离阙苍白色的漩涡瞳孔瞬间锁定了那怨念聚合体!冰冷的法则意志被彻底激怒!这亵渎生命、延续罪恶的存在,必须抹除!
他覆在栖梧手背上的手掌猛地抬起!不再有丝毫迟滞!指尖萦绕着那新生的、触及法则的寂灭寒意,对着那怨念聚合体,凌空一点!
“寂。”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鸣。
只有空间被瞬间冻结、然后无声湮灭的恐怖景象!
以离阙指尖为中心,一道纯粹的、苍白色的光线瞬间射出!
光线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被冻结的湖面,呈现出晶莹的冰晶状!那挣扎凝聚的怨念聚合体,被苍白色光线触及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烈焰,构成它的秽光、怨念、罪孽血气…
瞬间停止了一切运动,凝固成姿态扭曲的苍白冰雕!随即,冰雕连同被冻结的空间,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连尘埃都算不上的基本粒子,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抹杀!最彻底的法则层面抹杀!
柳家百年的罪孽,柳世轩最后的执念,在这触及法则的“寂灭”一指下,归于永恒的虚无。
随着这罪魁余孽的彻底湮灭,古镇上空翻滚的诅咒雨云,如同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开始剧烈翻腾、溃散!
一缕久违的、真正的晨曦之光,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如同金色的利剑,投射在满目疮痍的雨巷废墟之上。
离阙点出那一指后,眼中苍白色的漩涡迅速黯淡下去,眉心的魂火再次变得微弱,那点艰难萌芽的冰蓝也随之隐没。
他残破的身体晃了晃,法则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
他缓缓低头,看向依旧伏在他胸前无声颤抖的栖梧,那只抬起的手,终于带着千钧之重,极其缓慢地、轻轻地…落在了栖梧被血和泪濡湿的头发上。
动作生涩,却重逾万钧。
废墟边缘,芸娘抱着丈夫几乎完全透明的身体,呆呆地望着那缕刺破云层的晨曦。一滴浑浊的泪,顺着她憔悴的脸颊滑落,滴在丈夫透明的额头上。
那盏早已熄灭的灯笼,灯芯处,一点微弱到极致、却真实存在的暖黄色火星,如同响应阳光的呼唤,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