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红云托起的孟可达,面对那老先觉的指控,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冰冷的轻哼:
“哼!”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烧着压抑了太久的仇恨火焰,他一字一句,因常年没有说话的原因,声音沙哑:
“教宗慈悲?救命之恩?提拔赏识?”他每一个词都充满了讥讽,“宇文汲,你可还记得十年前,那个因为不肯让你玷污,而被你下令让玄狐‘处理’掉的开封绣娘,林婉儿?”
宇文汲脸色猛地一变,眼神闪烁,显然记起了什么,却又想极力否认。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孟可达的声音陡然拔高,满是血泪控诉,“我们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后来为了生计我投身军伍,本想挣得军功回来风光娶她!谁知......谁知等我归来,听到的却是她加入普罗真教后‘失足落井’的噩耗!”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手紧紧握住了剑柄,指节发白,但他知道现在并不是他出剑的时候,只能竭力控制住自己:“我起初根本不信!查了整整一年!直到......直到罪心苑一位即将被你们折磨至死的兄弟,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将一封写在破布上的血书,藏匿于尸体之中,侥幸被运出......那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婉儿的真正遭遇,和你们这群畜生的罪行!从看到那血书的那一刻起,曾经的孟遇就已经死了,只剩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孟可达!”
孟可达转头看向城主赵勋的方向,眼中感激之色溢于言表:“是城主大人给了我重生和复仇的机会!那场所谓的‘仇家追杀’,也不过是城主为我精心设计的苦肉计!只为让我能合理潜入你这魔窟,取得你的信任!这些年忍辱负重,看着你们这群人渣作威作福,每一次对你们卑躬屈膝,我都恨不得拔剑将你们碎尸万段!但我不能!我必须忍!我要收集更多的证据,我要救下更多像婉儿一样的无辜者,我要等到能将你们连根拔起的这一天!”
他的目光扫过宇文汲和他身后的高层,最终定格在那位代号“玄狐”的先觉者身上,杀意毫不掩饰:“城主大恩,叶先生高义!已允我,名单之上,十余人,将由我亲手处决!玄狐老狗,你的项上人头,我孟可达预定了!”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是断断续续。
叶洛只能操纵红云将情绪激动的孟可达缓缓送回地面。
紧接着,又陆陆续续托起数人。
这些人,有的看起来是普通的讲义先生,温文尔雅,此刻却目露杀机;
有的是看似唯唯诺诺的接引者,此刻却挺直了脊梁;
甚至还有一两位,赫然是在城主府那份秘密名单上,早已被标注为“失踪”或“确认死亡”的探子。
他们竟然都还活着,并且一直潜伏在敌人的内部。
“还有他们!”叶洛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无名英雄!他们曾经隐姓埋名,割断了过去的一切联系,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他们不敢传递消息,只能默默收集证据,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可能被发展成为同伴的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暗中救下濒死的同僚,悄悄接济那些被盘剥殆尽的教众!若非经过多日的深挖与核实,他们的功绩,或许将永远湮没在黑暗之中,不为人知!”
叶洛的目光再次扫过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宇文汲,语气中的鄙夷达到了顶点:
“宇文汲!你或许可以用金钱、权力、或者恐惧,买通、诱惑、或者逼迫探子中最强者,比如玄明那样原本立场就不甚坚定的修士,让他成为双面探子,为我们传递虚假消息,试图误导我们。”
“但是!”叶洛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永远无法收买、无法动摇这些人的信念!他们或许没有高深的修为,没有显赫的地位,但他们有的是满腔热血,是浩然正气,是永不屈服的风骨!”
“他们如同星星之火,散落在你这魔窟的每一个角落!彼此或许不知,却心向同一片光明!他们结识更多幡然醒悟的教众,将这一点点微弱的火种,连成线,汇成片!他们不为任何权势,不图任何金钱,不畏任何强权与死亡!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捣毁你这人间魔窟!”
叶洛的声音变得无比庄重,他环视着眼前这群穿着各异、却拥有同样坚定眼神的人们,朗声道:
“这,便是星火燎原!这,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这,才是真正可敬!可畏!不可战胜的力量!”
话音落下,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叶洛——
这位一手主导了今日局面的年轻人,面对着这群大多修为低下、甚至只是凡人的“潜伏者”们,竟然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无比郑重地、深深地弯下腰,一揖到地!
这一揖,是对信念的致敬。
是对牺牲的缅怀!
是对平凡中孕育伟大的最高礼赞!
“先生!使不得......”为首的王莽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就想冲上前扶起叶洛,如同上次在罪心苑时一样。
然而,他的脚步刚动,就不由自主地僵在了原地。
因为他的眼角余光瞥见——
府衙门前,以城主赵勋、府尊程文为首,所有在场的官员、衙役、捕快、兵丁,无论官职大小,无论身份尊卑,在此刻,全都面向他们这个方向,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赵城主神色肃穆,持武将礼,抱拳躬身!
程知府眼含热泪,持文官礼,长揖到地,一揖不起!
身后的官员们,同样有的作揖,有的拱手,有的甚至单膝跪地!
用他们所能想到的最崇高的礼节,向这群隐藏的英雄表达最深的敬意!
王莽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身边的张桥更是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但他根本顾不上狼狈,只是一个劲地用手拍打着旁边王莽和陈明的腿,另一只手颤抖地指向天空,嘴唇哆嗦着,却因为极致的震撼和激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