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棺椁,排成数排,无声地诉说着一桩桩一件件残酷的真相。
赵勋城主走到最前方,目光扫过周围安静下来的人群,扫过那些脸上狂热逐渐被恐惧和怀疑取代的信众,他的声音沉痛有力,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诸位开封府的父老乡亲!本官,城主赵勋!今日,在此告罪!”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方才两位......神使所言,句句属实!这些棺椁之中,安放的,便是近日以来,官府根据线报,冒险从后山各处井中、河底、崖下艰难寻回的......遇难者遗骸!凡能辨认、寻回的,皆在此处!”
他一点点提高了音量,语气里满是自责与愤怒:“是本官无能!身为一方父母,却让此等骇人听闻的惨剧在我治下发生如此之久!让如此多的百姓蒙冤受难,甚至死无全尸!本官......愧对圣天子信任,愧对百姓期望,更愧对这些无辜的亡魂!”
他话音一顿,目光变得无比坚定:“今日,本官在此立誓!必将凶手绳之以法,以告慰亡魂在天之灵!官府已备好上好棺椁,收敛遗骸,并由城主府拿出白银千两,抚恤每一位遇难者的家人!虽不足以弥补万一,亦是本官及开封府上下官员一点微末的心意与歉意!”
说完,在无数道震惊、复杂、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这位开封府地位最为尊贵的城主赵勋,竟是毫不犹豫地撩起袍摆,对着府衙外黑压压的百姓,双膝跪地。
“本官,向诸位谢罪了!”
“咚!咚!咚!”
他竟是以头触地,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次叩首的沉重,都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在他身后,知府程文以及所有随行的府衙官员,亦是面色悲戚,齐齐跪倒在地,深深地低下头颅,他们并未叩首,礼制如此,但姿态已足够表明一切。
寂静。
然后,是爆发的哗然与混乱。
“城主......城主大人跪下了!”
“天啊......那些棺材里......都是真的!”
“我的儿啊!难道你也在里面?!”
“骗子!普罗教才是最大的骗子!”
“还我血汗钱!还我家人命来!”
哭嚎声、咒骂声、质问声、信仰崩塌的崩溃尖叫声......瞬间爆发开来。
绝大部分百姓此时已经完全醒悟。
城主下跪,棺椁为证,这比任何神迹、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愤怒淹没了这些被愚昧了的百姓们。
当然,仍有少数死硬分子在徒劳地叫嚣:“这是假的!是官府和伪神的阴谋!”、“城主和他们是一伙的!”、“大家不要上当!要坚信天尊!”但他们很快就被周围愤怒的人群淹没,争吵、推搡甚至扭打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宇文汲悬立于墨云之上,看着下方彻底失控的局面,看着那一片刺眼的棺椁,看着跪地的城主,最后将绝望而怨毒的目光投向空中那两名女子。
他握着“飞龙在天笔”的手指因为愤怒和恐惧而颤抖,几乎要握不住笔杆。
“你们......你们......”他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们究竟是何人?!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周沐清脚踏火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依旧是用那副用鼻孔看人的高傲姿态,赤金色的瞳孔中满是轻蔑,朱唇轻启,报出了一个气得宇文汲几乎吐血的身份:
“哼,本使说过了,阴司巡火使者,周沐清!”
阴司巡火使者?
一个在阴司体系中几乎排不上号、负责巡查火焰、只会敲磬的小吏?
宇文汲只觉得一股逆血冲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生吞活剥。
实在是太气人了!
但他也知道,完了。
辛苦经营近二十年的基业,妄图凭借天尊遗宝翻盘的幻想,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实力恐怖的女人,以及那三十几口冰冷的棺椁,击得粉碎。
“这就开始绝望了吗?”
正当宇文汲万念俱灰之际,一个平静却带着几分戏谑的男子声音,从下方稍显混乱的人群中传来。
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吸引了所有人和神的目光。
只见人群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来人正是叶洛。
他此刻的装扮已与先前普通教众的模样判若云泥。
一身流光溢彩的五彩神光甲胄覆盖全身,甲叶之上仿佛有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的微缩光影流转不息。
与裴淮那件稍有不同的是他肩甲之处,并非寻常的兽吞或护肩,而是左凤首,右凰首,两只神鸟造型的护肩栩栩如生,凤目凰睛皆闪烁着灵动的光晕。
在他身后,由护肩牵引着一匹长达数丈的鲜艳红披风随寒风飘动,猎猎作响,为他平添了一些威严与气势。
然而,若有修为高深之辈,如空中诸神或金丹以上修士,凝神细看,便会骇然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布料披风。
那分明是一个身着繁复华丽鲜红嫁衣的女鬼。
她身形虚幻缥缈,却从身后紧紧环抱着叶洛的脖颈,苍白绝美的脸颊亲昵地贴在叶洛的侧脸上,一双似哀似怨又带着幸福的鬼眸半开半阖,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笑容。
这正是苏文絮。
她自“借住”叶洛剑田那天起,经过十几天的沉睡,前几天终于醒了过来。
现在正以这种方式,化为了叶洛身后的“装饰”。
叶洛的左手,还轻轻牵着薛三娘的手腕——是手腕,而非手掌,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带上她一起凌空而起,又恪守着非礼勿触的规矩。
薛三娘也已换下了教众服饰,穿上了一袭略显宽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佑京书院青色儒衫,这是她亡夫留下的遗物。
她的青丝并未如男子般束起,而是挽了一个清雅利落的女儒生发髻,几缕发丝垂落鬓角,让她在知性中透出几分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