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爆躺在硬板床上,盯着天花板上一条蜿蜒的裂纹,眼神空洞。右腿残肢处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里。那条扭曲变形的机械腿残骸就靠在墙脚,像一具嘲讽的墓碑,刻着他失去的战斗与尊严。
窗外,骚扰依旧。
半夜的石块砸门,白天的恶意窥探,甚至有人故意将腐烂的垃圾扔进院子。
每一次动静,都让阿爆的身体绷紧,手指死死抠进床板,然后又无力地松开。他现在连走到窗口呵斥一声都做不到。
白雪默默照顾着他,喂水喂饭,擦拭身体。她不敢提外面的事,也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面曾经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阿杰有时会拄着拐杖进来,坐在床边,想说些鼓励的话,嘴唇嚅动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后只能红着眼圈用力拍拍阿爆的肩膀。
绝望如同潮湿的霉菌,在星光之家每一个角落无声蔓延。
张所长将自己关在狭小的储藏室里已经一天一夜了。
里面堆满了旧物,散发着陈腐的气息。他几乎翻遍了每一个角落,身上沾满了灰尘,眼神却异常专注。
终于,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最底层,他找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硬壳笔记本。笔记本的边角已经磨损,纸张泛黄发脆。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张用精密绘图工具手绘的机械结构图。
齿轮啮合,连杆传动,液压管路,复杂程度远超当前民用科技,甚至带着某种超越时代的暴力美学。
这正是他当年在部队参与过的那个高度保密的外骨骼与重型义肢项目初期构想图集。后来项目因故中止,这些图纸也因涉及部分敏感设计而被封存,他凭借记忆和权限偷偷留存了这份模糊的副本。
图纸很不完整,许多关键连接和动力核心部分只有概念框图和潦草的注释,更像是一种天马行空的设想而非可实现的工程蓝图。
张所长的手指拂过那些模糊的线条,眼神复杂。这笔记本承载着他过去的峥嵘,也代表着一段被封存的历史。如今,为了星光之家,他必须将它拿出来。
他拿着笔记本,找到了正在临时工作间里,对着阿爆那堆机械残骸发愁的博士。
“看看这个。”张所长将笔记本递过去,声音沙哑。
博士疑惑地接过,只翻了几页,眼睛就猛地睁大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这是……军用设计?太精妙了!但是……很多地方不完整,动力系统、神经接驳方式……都只是概念……”
“我知道。”张所长沉声道。
“这是我们当年没走通的路。但它的结构强度和爆发力设计思路,或许能给你启发。阿爆那条腿,是标准民用型号,注重灵活和隐蔽,牺牲了绝对力量和结构冗余。‘锤头鲨’就是看准了这点。”
博士立刻明白了张所长的意思。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手指无意识地在图纸上比划着:“如果……如果我们能借鉴这种重负载结构,重新设计膝关节和踝关节的承重与传动,采用更坚固的合金……甚至可以考虑增加一个简单的机械锁死机构,在需要时提供瞬间的刚性支撑……但能源是个大问题,原有的微型动力核心肯定不够……”
“动力可以暂时沿用并加强现有基础,结构优先。”张所长一锤定音。
“我们需要一条能正面抗衡‘锤头鲨’那种力量的腿,而不是只会躲闪和突袭的腿。”
两个男人,一个代表着过去的军事科技构想,一个代表着当下的民间智慧,在这间弥漫着机油和灰尘味道的简陋工作间里,达成了一致。
接下来的几个日夜,工作间的灯光几乎从未熄灭。
博士完全沉浸在了那些复杂而模糊的图纸中,时而恍然大悟,时而眉头紧锁。他需要将图纸上那些超越时代的概念,与现实中能找到的材料进行加工工艺相结合。
张所长则凭借记忆和对机械结构的深刻理解,在一旁提供关键的思路和解说,弥补图纸的缺失。
小机灵被拉来负责寻找和调配一些稀有的金属材料和精密零件,他利用自己残存的网络渠道,想尽办法在黑市或废弃工厂里淘换所需物品。
厨神默默地承担起了所有后勤工作,将饭菜准时送到工作间门口,确保他们不会饿着肚子攻坚。
他甚至翻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套精密刀具,那是他当年学艺时师傅送的,刃口依旧锋利无比,被博士借去用来手工打磨一些关键的小部件。
阿杰和白雪则轮流守在阿爆身边,防止他因绝望而做出什么傻事。
阿爆大多数时间依旧沉默,但偶尔,当工作间传来金属敲击或钻头嗡鸣时,他会微微侧过头,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波动。
第七天深夜。
工作间的门终于被推开。
博士和张所长走了出来,两人都是眼窝深陷,满脸油污,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金属和汗水混合的气味。但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疲惫,但又散发着兴奋的光芒。
博士手里捧着一条机械腿。
它比阿爆原来的那条粗壮了近一倍,外壳是哑光深灰色,线条硬朗而简洁,充满了力量感。膝关节和踝关节部位的结构明显更加复杂,可以看到强化过的轴承和粗壮的液压杆。脚部不再是仿生设计,而是更类似战术靴的形态,接地面积更大,材质看起来异常坚固。
“阿爆。”
博士的声音因为连续熬夜而沙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试试这个。”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围拢过来,看着那条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新腿,屏住了呼吸。
阿爆被白雪和阿杰搀扶着坐起来,他看着那条腿,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博士和张所长小心翼翼地将新机械腿与阿爆右腿残肢的接口连接。
不同于原来轻柔的耦合,这次发出了一声清晰有力的“咔哒”锁死声,伴随着细微的液压充压的嘶嘶声。
阿爆身体一震,感觉到残肢末端传来一种坚实而紧密的包裹感,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
“它……很重。”
阿爆嘶哑地开口,这是几天来他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结构强化必然增加重量,但相应的驱动和支撑也同步加强了。”博士解释道。
“关键在于这里,”他指着膝关节外侧一个不太起眼的手动按键。
“这是机械锁死机构,遇到无法抵挡的重击时,拨动它,膝关节会瞬间刚性锁死,提供绝对支撑,代价是暂时失去该关节的灵活性。非必要,不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