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辞呕出的那口血,像一瓢冰水混合着烈焰,瞬间将苏晚晚浇得透心凉,又点燃了她胸腔里所有的恐慌与愤怒。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和过硬的专业素养,在江辰的协助下,迅速将陷入半昏迷的顾砚辞放平,清理口腔异物,保持呼吸道通畅,同时指尖飞快地搭上他的颈动脉。
“脉搏快而弱,体温升高,神经性休克前兆!”她语速极快,声音却强行压得稳定,一边指挥江辰准备静脉通路和急救药物,一边迅速检查顾砚辞的瞳孔和肢体反应。
医疗团队在几分钟内赶到,为首的陈医生是顾砚辞医疗组的核心成员,对情况有所了解。看到顾砚辞的样子和床单上的血迹,脸色也瞬间变了。
“应激性溃疡?还是神经剧烈疼痛引发的急性胃黏膜病变?”陈医生一边接手检查,一边快速询问苏晚晚。
辞近期的身体状况,“他之前骶神经区域被过度刺激,炎症反应还没完全消退,刚才又强行集中精神处理了高强度事务……”
医疗团队迅速给顾砚辞建立了双静脉通道,补充液体,使用强效的神经镇静剂和胃黏膜保护剂。苏晚晚紧紧握着顾砚辞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感受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和无意识的微颤,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他赢了。赢得干净利落,雷霆万钧,将顾鸿轩彻底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可他付出的代价呢?这呕出的鲜血,这再次濒临崩溃的身体,就是他赢得这场胜利的赌注!
江辰脸色铁青地处理着后续——封锁消息,清理房间,应对可能因会议结果而掀起的余波。他看向床上毫无生气的顾砚辞和守在床边、脸色苍白的苏晚晚,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顾鸿轩,顾明……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顾砚辞是在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和喉咙里残留的铁锈味中恢复意识的。沉重的眼皮几经挣扎,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熟悉的天花板灯光(已经被调暗),和鼻尖萦绕的、挥之不去的消毒水与药物的混合气味。
他动了动手指,一股强烈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连转动脖颈都显得异常艰难。
“别动。”苏晚晚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浓浓的疲惫。她正用沾湿的棉签,小心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顾砚辞的目光聚焦在她脸上。她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脸色也不比自己好多少,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里面盛满了担忧和后怕,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怒火。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失血不多,主要是神经疼痛和极度疲劳引发的急性胃部痉挛和黏膜损伤。”苏晚晚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语气平静地陈述着,手上动作不停,“陈医生给你用了药,需要绝对静养。未来三天,你最好连思考都暂停。”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严厉。
顾砚辞闭了闭眼,算是回应。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次,确实是踩在了钢丝的边缘,差一点就彻底坠落。
就在这时,江辰轻敲房门后走了进来,脸色有些怪异,低声道:“砚辞,苏小姐……顾盛先生来了,就在楼下,说要见你。”
顾盛。他的父亲。
顾砚辞刚刚有些松缓的眉头,瞬间又拧紧了。苏晚晚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在这个时间点,顾鸿轩刚刚被他自己儿子亲手送进调查漩涡,顾盛突然来访,其用意,不言而喻。
“告诉他,砚辞需要静养,不见客。”苏晚晚直接替顾砚辞做了决定,语气冰冷。
江辰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向顾砚辞,带着询问。
顾砚辞沉默了几秒,再次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沉寂的冰冷。他对着江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他倒要听听,他这个父亲,此刻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苏晚晚不赞同地看着他,但最终没有出声阻止,只是默默地将床摇起一个更利于他呼吸和会客,却又不会让他太过费力的角度,然后站到了床尾,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顾盛被江辰引了进来。他穿着考究的中式褂子,手里拄着一根紫檀木手杖,步伐沉稳,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威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顾砚辞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房间里的医疗设备,最后,才落在顾砚辞脸上。
“听说你病得厉害,我来看看。”顾盛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多少真切的关心,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开场白。
顾砚辞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劳您挂心。暂时……还死不了。”
顾盛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不满于他这种带刺的态度。他没有接话,而是走到床边的椅子前,自顾自地坐下,手杖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鸿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顾盛开门见山,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意味,“他挪用公款,是他糊涂,自有法律和家规处置。”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顾砚辞,话锋陡然一转:“但是砚辞,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此不留余地,当着所有董事的面,将亲哥哥送进监狱,外人会怎么看我们顾家?集团的声誉和股价,又会受到多大的冲击?”
顾砚辞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感到愤怒,只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荒谬。
“所以,”顾砚辞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冰冷,“按照您的意思,我应该装作不知道,任由他掏空‘星辰科技’,损害所有股东的利益,保全所谓的……顾家颜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盛音量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被顶撞的不悦,“处理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可以私下解决,可以家法处置,何必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现在这个样子,树敌太多,对你、对集团,都没有任何好处!”
他看着顾砚辞,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痛心疾首的情绪,但那痛心之下,藏着的却是冰冷的算计:“砚辞,听我一句劝,有时候,退一步,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自己。你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休养,集团的事情,暂时交给专业的管理团队,或者……让更有精力的人来分担。”
终于图穷匕见。
苏晚晚在床尾,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看着顾盛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听着他那看似关心、实则逼迫儿子让权的话语,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顾砚辞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苍凉,带着浓浓的自嘲。他抬起眼,直视着顾盛,那双因为病弱而更显深邃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冰冷和失望。
“父亲,”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却重若千钧,带着彻骨的寒意,“您今天来,究竟是来看我死没死,还是来为顾鸿轩求情,或者……是来替柳玉茹和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提前扫清障碍?”
顾盛的脸色终于变了,猛地站起身,手杖重重杵地:“顾砚辞!你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的!”
“父亲?”顾砚辞重复了一遍,眼神里的冰层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被压抑了太久的痛苦与愤怒,“在我被车祸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在我被顾明、顾鸿轩一次次算计暗害的时候,在我需要有人站在我身边的时候,您在哪里?!您现在来跟我谈家族、谈声誉、谈退一步?!”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血气不足的虚弱,却字字泣血:“您心里,除了顾家的权势,除了那点可笑的平衡,还有我这个儿子吗?!您今天踏进这个门,有问过我一句‘儿子,你疼不疼’吗?!”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用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随即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猛地弯下腰,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苏晚晚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挡在了顾砚辞和顾盛之间,她看着顾盛,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顾先生,砚辞需要休息,请您离开!”
顾盛被顾砚辞那番话和苏晚晚的态度气得脸色铁青,他指着顾砚辞,手指都在发抖:“好!好!你好的很!顾砚辞,你就继续这么倔下去!我看你这副身子,还能撑到几时!”
说完,他猛地转身,拄着手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房间,脚步声沉重而急促。
房间里,只剩下顾砚辞压抑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苏晚晚连忙扶住他,给他拍背顺气,喂他喝水,动作轻柔,与刚才面对顾盛时的冷厉判若两人。
顾砚辞靠在她身上,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但心口那片被至亲之人亲手撕开的伤口,却鲜血淋漓,寒意刺骨。
他闭上眼,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低哑模糊,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
“晚晚……我只有你了……”
苏晚晚环抱住他消瘦的身体,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冰冷和依赖,心脏疼得发紧。她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声音坚定而温柔:
“我知道。我在。”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场父子之间的冰冷棋局,以更深的决裂告终。而未来的风雨,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