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骡车在泥泞中颠簸前行,速度确实比步行快了许多。车轮碾过冻硬的泥浆,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车夫老周是个话匣子,许是收了钱心里舒坦,又见李昭是个懂医的(看到药篓),便絮叨起来。
“姑娘啊,看你斯斯文文的,去那阳火山作甚?那地方,啧啧,邪门儿!地是热的,水是烫的,石头缝里冒白烟,一股子臭鸡蛋味儿!人待久了,头昏眼花,嗓子眼儿跟刀割似的!前阵子不是有个采硫磺的汉子进去没出来吗?他弟弟阿岩,就住野狼沟,急得不行,想进去找,被大伙儿死死拦住了!那地方,没个熟路的,进去就是送死!”
李昭的心随着车夫的描述一点点往下沉,但听到“熟路的”三个字,眼中却闪过一丝亮光。她不动声色地问:“大叔,您认识那个叫阿岩的?”
“认识啊!野狼沟就那么几户人家,都是苦哈哈,靠着给硫磺贩子背点货过活。阿岩那小子,跟他哥一样,是个愣头青,胆子大,对那火山里头熟得很!”老周叹口气,“唉,可惜了他哥…”
“到了野狼沟,麻烦大叔帮我指个路,我想见见这位阿岩大哥。”李昭恳切地说。
“成!那小子现在估计正愁着呢!”老周答应下来。
随着骡车不断南行,李昭敏锐地察觉到环境的变化。风似乎没那么刺骨了,空气中也隐隐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硫磺味的暖意。路边的积雪开始变薄、变脏,露出下面深褐色的、仿佛被灼烧过的土地。植被越来越稀疏,树木扭曲矮小,叶片焦黄。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不再是青黛色或覆盖白雪,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大片的焦黑色,仿佛被天火燎过。一些山坳处,可以看到蒸腾而上的白色雾气,扭曲着空气,给那片死寂的焦黑山脉增添了几分诡异。
“看!那就是阳火山了!”老周指着前方那片焦黑的山脉,“野狼沟就在山脚下,快到了!”
野狼沟,与其说是个村子,不如说是几间依着山壁搭起来的、低矮破败的石屋和窝棚的聚集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呛得人喉咙发痒。地面温热,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微弱的蒸汽从石缝里冒出。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绿色,只有一些顽强的、颜色暗红的苔藓附着在焦黑的岩石上。
老周熟门熟路地将骡车停在最靠外的一间石屋前,扯着嗓子喊:“阿岩!阿岩!在家不?有客人找!”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从石屋里钻了出来。他穿着单薄的粗布褂子,在这温热的环境里倒不显冷,但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焦急、悲痛和一丝未消的戾气。他警惕地看着老周和李昭:“周叔?这位是?”
“这位姑娘要去阳火山,想找个熟路的向导。”老周介绍道。
阿岩一听“阳火山”三个字,眼睛瞬间红了,像被激怒的野兽,声音陡然拔高:“向导?!去送死吗?!我哥就是被那鬼地方吞了!你们这些人,为了点硫磺连命都不要了?!”他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
李昭连忙上前一步,语气诚挚而急切:“阿岩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去采硫磺!我是去采药救人!一种只有阳火山深处才可能生长的救命药!我的父亲,还有…还有家乡许多乡亲,都等着这味药救命!危在旦夕!”她眼中流露出深切的焦急和恳求,那份真挚做不得假。
阿岩看着李昭清澈而充满忧虑的眼睛,又看看她背着的药篓,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但眼神依旧充满怀疑和痛苦:“采药?什么药能长在那鬼地方?我哥他…”
“阿岩大哥!”李昭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知道那地方危险!但我必须去!我父亲是大夫,他耗尽心血推演,只有那里的药可能救得了这场来势汹汹的‘寒症’!你熟悉山路,知道哪里毒气少,哪里危险!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可以付钱,付双倍的向导钱!”她说着,又拿出了剩下的碎银子。
阿岩看着李昭手中的银子,又看看她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决心,这决心和他当初想冲进山找哥哥时何其相似!他沉默了很久,拳头攥紧又松开,最终,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硫磺味的灼热空气,哑声道:“…钱我不要。但我有个条件!你得告诉我,你采的药,长什么样?长在哪里?我要去找我哥…活要见人,死…我也要把他带出来!”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和不顾一切的执拗。
李昭心中一紧,知道这条件风险极大,但眼下她别无选择。“好!我告诉你!那药叫‘赤阳果’,据典籍记载,生于地热蒸腾最烈、岩石缝隙间,形如鸽卵,色赤红如火,触之温热。我与你同去寻药,也尽力帮你寻找令兄踪迹!”
阿岩死死盯着李昭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片刻,他重重一点头:“成交!你等我一下!”他转身冲回石屋,很快背出一个破旧的背篓,里面装着绳索、火折子、一竹筒清水和几块硬邦邦的杂粮饼,腰间还别着一把磨得锋利的短柄柴刀。
“走吧!”阿岩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趁天亮,多走一段!”
李昭向老周道了谢,紧了紧背上的药篓,握紧了手中的药锄和短刀。她最后望了一眼北方鸦栖坳的方向,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虑,随即转身,跟随着阿岩,毅然踏入了那片焦黑、蒸腾、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阳火山地界。
空气中浓烈的硫磺味和脚下传来的温热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此行的凶险。但父亲的嘱托如同烙印在心,驱使着她一步步走向那烈焰与毒气交织的深处。时间,仿佛在踏入这片焦土的那一刻,变得更加粘稠而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