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碎雪,像无数把锋利的沙砾,抽打在雕阴城残破的城楼上。城墙下,乌桓人的大营连绵十里,无数的牛皮帐篷如同草原上生出的巨大毒蕈,散发着膻腥与劣质马奶酒混合的刺鼻气味。
大营中央,最大的一顶王帐内,炉火烧得正旺,烤着一整只肥硕的全羊。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啦”的声响,浓郁的肉香弥漫在整个帐篷里。
乌桓单于蹋顿,正赤着布满虬结肌肉的上身,用一把镶嵌着绿松石的弯刀,狠狠地从羊腿上片下一大块焦黄的嫩肉。他没有用盘子,而是直接将滚烫的羊肉塞进嘴里,烫得龇牙咧嘴,却又满不在乎地大声咀嚼着,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帐内,十几个大小部落的首领围坐一圈,一个个喝得满面红光,气氛热烈而喧嚣。
“单于威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头领,将一碗马奶酒一饮而尽,粗着嗓门喊道,“这雕阴城里的汉人,就是一群缩在龟壳里的懦夫!咱们的勇士才冲了几轮,他们就快顶不住了!我看,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我们就能在城主府里,用那汉人城主的头盖骨喝酒了!”
“哈哈哈!说得好!”另一个头领拍着大腿,醉眼惺忪地附和,“汉人就是这样,只会修墙,只会躲在女人屁股后面!他们的男人,骨头跟他们的丝绸一样软!他们的女人,倒是比他们的羊羔还要嫩滑!”
一阵哄堂大笑在帐内响起,充满了粗鄙与毫不掩饰的贪婪。
蹋顿吞下口中的羊肉,用油腻的手抓起一个皮囊,猛灌了一大口酒。他抹了把嘴,目光扫过帐内众人,脸上带着草原霸主特有的傲慢。
“都说那洛阳城里的董卓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我看,也不过如此。”蹋顿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弯刀往桌案上一插,刀尖没入木头寸许,“他杀了皇帝,抢了宫女,把自己的肚子吃得比怀了崽的母牛还大,早就没了当年在西凉时的半分悍勇!如今我们十万大军压境,他能怎么样?派些老弱病残来守城,连个像样的将军都派不出来!”
一名相对年轻,神色也较为清醒的头领,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单于,我听南边跑来的商队说……那董卓在虎牢关下,曾用一种能发出雷鸣的妖术,打败了关东几十万大军。我们还是……谨慎些为好。”
帐篷内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开口的头领身上。
蹋顿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缓缓拔出桌上的弯刀,用舌头舔了舔刀锋上的羊油,眼神像一头被冒犯的孤狼。
“妖术?”他缓缓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低沉而危险,“我只信我手里的刀,胯下的马!汉人的故事,你也信?他们最会编造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来吓唬自己!什么雷鸣,我看不过是他们打了败仗,为了遮掩自己的无能,编出来的谎话罢了!”
他猛地将弯刀指向那名头领:“乌骨,你的胆子,是被汉人的风给吹小了吗?还是说,你更愿意相信那些南边来的骗子,也不愿相信我们乌桓勇士的刀?”
名为乌骨的头领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从座位上滑下来,跪伏在地:“单于息怒!乌骨不敢!乌骨只是……只是担心……”
“担心?”蹋顿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我告诉你,没什么好担心的!董卓现在就是一头肥猪,正被一群饿狼追着咬,他哪有功夫来管我们?等我们踏平了上郡,抢光了粮食和女人,再一路南下,说不定还能去那长安城里,亲手割下他那颗肥大的猪头!”
“单-于-威-武!”
帐内再次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彻底淹没了乌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担忧。在他们看来,胜利已经唾手可得,汉人的土地、财富和女人,正敞开了怀抱,等待着他们的蹂躏。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狂欢的大营后方,遥远的地平线之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黑烟,正悄然升起,随即又被漫天的风雪所吞噬。
……
与此同时,在向西数百里之外的荒原上。
鲜卑西路大军的统帅,轲比能,正立马于一处高坡之上,眺望着远处那条仓皇逃窜的黑色细线。寒风吹动着他头盔上的狼尾,让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显得愈发冷峻。
与乌桓人的喧嚣和混乱不同,他麾下的数万铁骑,军容严整,令行禁止,即便是在追击之中,也保持着严密的阵型,如同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
一名斥候从前方疾驰而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大人!已经查明,前方逃窜的汉军,打的是徐荣的旗号。我们在他们丢弃的辎重车上,发现了许多关东诸侯的破烂旗帜,有袁绍的,有公孙瓒的,还有孔融的……”
“哦?”轲比能的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冷笑。
果然不出他所料。
董卓的主力,一定是被蹋顿那个蠢货吸引到了东线。而派来阻截自己的,不过是徐荣率领的一支由降兵和败军组成的杂牌军。
董卓是想用这些废物,来拖延自己的脚步。何其天真!
“大人,”身旁的一名万夫长驱马靠近,眼神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这徐荣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路上丢盔弃甲,把粮草辎重扔得到处都是,简直是在给咱们送礼!要不要我带一支先锋部队,先冲上去,将他们一举冲垮?”
轲比能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请战。
“不急。”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前方的风雪,看到更深层的东西,“董卓此人,虽是残暴的屠夫,却也有些狡诈。他让徐荣如此狼狈地逃窜,未必没有诱敌之计。”
那万夫长一愣:“大人的意思是……有埋伏?”
“汉人打仗,无非就是埋伏那一套。”轲比能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他们喜欢在山谷里,在树林中,藏一些步兵弓箭手。可那些伎俩,对付步兵尚可,想对付我们来去如风的鲜卑铁骑?”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嘲笑一个幼稚的孩童。
“传我将令,全军保持阵型,稳步追击。不要去管那些被丢弃的辎重,那都是些不值钱的诱饵。”轲比能的马鞭,指向了远处一个模糊的谷口,“徐荣的这支败军,唯一的生路,就是逃进前面那道‘一线天’。他想利用那里的地形,用弓箭手迟滞我们的追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他以为我会怕?我偏要满足他!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我们的大军是如何像碾死蚂蚁一样,碾碎他最后的希望!”
“命令各部,收拢阵型,准备突击!我要用一次冲锋,就将这支所谓的汉军,彻底从这片草原上抹去!然后,整个富饶的关中,都将是我们的牧马之地!”
“遵命!”万夫长兴奋地大吼一声,策马而去,将命令传达给大军的每一个角落。
数万鲜卑铁骑开始缓缓加速,蹄声汇聚成一股沉闷的雷鸣,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颤抖。他们像一柄即将挥下的巨斧,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向着那个在他们看来是陷阱,实则是坟墓的狭长谷地,步步紧逼。
轲比能勒住缰绳,看着自己的大军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动,脸上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长安城内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看到了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细皮嫩肉的汉人贵女,在自己的马鞭下瑟瑟发抖。
汉人,终究是软弱可欺的。无论是所谓的英雄,还是所谓的魔王,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轻轻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向前奔去。
在他的身后,那面绣着苍狼啸月图的鲜卑王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正朝着那条通往地狱的单行道,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