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在宫廷的日子,像是踩着高跷走钢丝,一边是庆王、贵妃乃至皇帝若有若无的青睐,另一边是太医局根深蒂固的排挤和无处不在的森严规矩。他倒也适应良好,白天应付“上头”的差事,晚上经营他的“地下医摊”,忙得不亦乐乎。
这日,他接到一项新任务——给一位新近诊出喜脉、位份不低的贵人送安神香囊。这位贵人孕期反应颇重,夜不能寐,太医院开了安胎药,但似乎效果平平。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提了一句“林大夫或许有安神的偏方”,这差事就落到了小泉头上。
小泉对妇人科不算精通,但安神宁心却是拿手。他精心调配了一个香囊,里面放了合欢花、薰衣草、柏子仁等物,气味清雅,确有安神之效。
“送去缀霞宫,交给掌事宫女即可。”孙管事仔细叮嘱了路线,“记住了,沿着这条宫道一直走,看到第一个路口左转,再穿过一个种满海棠的园子,右手边第二座宫殿就是。万万不可走错!”
小泉信心满满地揣好香囊,出发了。阿蛮本想跟着,被小泉以“送个东西而已,去去就回”为由留在了院里看家(实则是怕他再惹出追锦鸡之类的事端),只有鹦鹉扑棱着翅膀,自作主张地落在了小泉肩头,美其名曰“带路”(实则看热闹)。
起初,路线很清晰。宫道笔直,路口明确。小泉甚至还有闲心欣赏了一下两旁的红墙碧瓦。然而,当他穿过那个海棠园后,问题出现了——右手边赫然有三座看起来规制差不多的宫殿!孙管事说的是第二座,可哪边算起是第一座?
小泉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努力回忆孙管事的原话,感觉每个字都记得,组合起来却像天书。他尝试着往中间那座宫殿走去,快到门口时,探头一看,牌匾上写着“揽月阁”,似乎不对。
“错了错了,不是这个。”小泉嘀咕着,退回来,又犹豫地走向最右边那座。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油烟夹杂着各种食材的香气?
“咦?这贵人宫里怎么这么大油烟味儿?”小泉抽了抽鼻子,觉得有些奇怪。但想着或许是在准备膳食,也没多想,径直走了过去。
门口没有显眼的牌匾,只有两个小太监在值守,见他过来,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并未阻拦。小泉便大剌剌地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可算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厨房版!
只见眼前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厅,比太医局的药材库还要大上几分!数十个灶台整齐排列,炉火熊熊,上面架着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锅具,蒸、煮、煎、炸、炖,各种烹饪方式同时进行,发出滋啦、咕嘟、砰砰的声响,交织成一曲热闹非凡的“厨房交响乐”。数十名头戴白色厨帽的御厨和帮厨穿梭其间,切菜的“笃笃”声、翻炒的“刺啦”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肉类、蔬菜、香料混合而成的、复杂到极致的浓郁气味,几乎能将人熏个跟头。
小泉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被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和扑面而来的气味震得呆立当场,肩头的鹦鹉也被油烟呛得连连咳嗽,尖声抱怨:“呛死鸟爷了!什么鬼地方!”
“这位……大夫?您走错地方了吧?这里是御膳房。”一个正在处理食材的帮厨好心提醒道。
“御……御膳房?”小泉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双叒叕迷路了!他尴尬地笑了笑,正要转身离开,目光却被旁边一个灶台上放着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敞开的药材包,里面露出些黄芪、当归、党参之类的补药,正被投入一个冒着热气、汤色乳白的大砂锅里。旁边还放着些枸杞、红枣等物。
小泉的鼻子对药材气味极其敏感,他吸了吸鼻子,立刻判断出那砂锅里炖煮的,主料应该是鹿茸,而且品相极佳,乃大补阳气之物。但他同时也嗅到,这汤里似乎还加了几味其他温补的药材,使得整体药性偏于温燥。
“此汤性大热,温燥峻补,虽能壮阳,但若体质不符或用量过度,易引发虚火上升,口干舌燥,甚至鼻衄……”职业病瞬间压倒了一切,小泉完全忘了自己是来送香囊的,也忘了身在何处,眉头皱起,喃喃自语。
他看见那御厨正要将一把枸杞投入锅中,脑海中立刻闪过那位怀孕贵人“夜不能寐、虚烦内热”的症状,以及自己香囊里那些性平或微凉的安神药材。
“不行,这汤喝下去,贵人怕是更睡不着了!”小泉心中升起一股“匡扶医道正义”的豪情。他一个箭步上前,从怀里掏出那个准备送给贵人的安神香囊,动作快如闪电,就要把里面的药材往那滚开的砂锅里倒!嘴里还急切地念叨着:
“老师傅且慢!此汤性烈偏温,需得中和!加我这几位药正好,合欢花宁心,薰衣草安神,柏子仁润燥,可平其燥热,增其安神之效,于……于贵体大有裨益!”
那负责看守这锅汤的御厨吓得魂飞魄散!这锅“八宝鹿茸壮骨汤”可是御膳房总管亲自盯着,预备晚膳时呈给皇上补身子的!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竟然要往里面加他那个来历不明的香囊?!
“住手!!!”御厨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都变了调,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猛地扑过来,死死抓住小泉的手腕,如同护崽的老母鸡,“你干什么?!疯了吗?!那是给皇上炖的御汤!你敢往里加东西?!你想诛九族啊?!”
“给……给皇上的?”小泉的手僵在半空,香囊里的药材差点就撒了出去,他愣住了,脸上的“医者正气”瞬间变成了茫然和……后怕。
整个御膳房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滋啦”、“咕嘟”、“笃笃”声戛然而止。所有御厨、帮厨、杂役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转过头,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太医。
鹦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和紧张气氛吓到,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尖声叫道:“完蛋!下毒!抓起来!”
它这一嗓子,更是如同在滚油里滴进了冷水,瞬间炸锅!
“什么?下毒?!”
“快!快去禀报总管!”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几个膀大腰圆的帮厨立刻围了上来,眼神不善。小泉这才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又闯下了弥天大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香囊的手心全是冷汗。
很快,御膳房总管太监闻讯赶来,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又听完了惊魂未定的御厨结结巴巴的叙述,气得脸都绿了!他指着小泉,手指颤抖:
“林小泉!又是你!你……你不好好在太医局待着,跑到我御膳房来撒野?!还要往皇上御用的汤里加料?!你……你到底是何居心?!”
小泉百口莫辩,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总……总管公公,晚辈……晚辈是迷路了……我……我看那汤药性太燥,想……想中和一下……”
“中和?用你的破香囊中和皇上的御汤?!”总管太监气极反笑,“来人!把他给我‘请’出去!立刻!马上!以后不准他再踏进御膳房半步!还有,查清楚他原本是要去哪儿的!让他赶紧滚蛋!”
小泉在几名太监“礼貌”而强硬的“护送”下,灰头土脸地被“请”出了御膳房。那包惹祸的安神香囊,最终还是没能送到缀霞宫贵人手中。
他站在御膳房门外,听着里面重新响起的、似乎带着谴责意味的锅碗瓢盆声,看着肩头还在那惊魂未定梳理羽毛的鹦鹉,长长地、绝望地叹了口气。
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结。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会放过这个“意图不轨”、往皇上御汤里加料的绝佳把柄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