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博物馆!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重磅炸弹,在安静的早餐厅里无声地炸响。即使是对艺术再不关心的人,也多少听说过这个世界顶级艺术殿堂的鼎鼎大名。它的永久收藏,意味着的是艺术成就的国际性认可和极高的学术地位。苏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将她从一个可能被误解为“附庸风雅”或“圈钱”的“艺术爱好者”,提升到了备受尊重的、有硬核成就的艺术家高度。魏明玉那些关于“门槛低”、“什么人都是艺术家”的嘲讽,此刻显得无比可笑和浅薄。
魏明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她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对V博物馆一无所知,根本无从质疑,只能梗在那里,进退两难。
苏晚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窘迫,目光轻轻落在魏明玉手腕上戴着的一个潮流品牌限量版手镯上,继续用温和的语调说:“妹妹喜欢这个牌子的设计?他们的风格确实很受年轻人欢迎。他们的设计总监马克·李是我在巴黎留学时的校友,挺有想法一个人。下次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们品牌的高定系列,设计和工艺更有意思,更适合重要场合。”
这一下,不仅是展示了自己无可辩驳的专业成就,更是轻描淡写地秀出了强大的、处于时尚圈顶端的人脉资源。同时,她看似好心地建议,实则委婉地点出了魏明玉所追逐的,不过是该品牌的“潮流”线,暗示其品味停留在“年轻人”和“非重要场合”的层面,与她“魏家小姐”的身份或许并不完全匹配。
魏明玉被噎得彻底说不出话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愤愤地低下头,用力切割着盘子里的食物,仿佛那食物是苏晚一般。
早餐桌上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直在看报纸的魏友泉,此时终于从报纸上方抬起了眼,目光深沉地、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意味,投向了坐在对面那个始终保持着得体微笑的女人。他预想中的画面——她的狼狈、她的争吵、她的哭泣或者愤怒的反击——一样都没有发生。这个女人,用最体面的方式,最温和的语气,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一场蓄意的刁难,不仅巩固了自己的地位,甚至反过来让挑衅者无地自容。这份急智、冷静,以及隐藏在温和外表下的锋芒和深厚底蕴,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心底那团因被胁迫而生的熊熊怒火,在这一刻,竟然悄然渗入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对手”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趣。这个女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也危险得多。
早餐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接近尾声。魏明玉彻底偃旗息鼓,埋头苦吃,只是偶尔抬头瞪向苏晚的眼神,更加不甘和怨毒。魏友泉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报纸,但翻阅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沉默如同磐石的魏老太太,终于用完了她最后一口粥,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晚,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晚,”她没有用更亲近的称呼,直接叫了名字,“既然进了魏家的门,以前的种种,无论是非对错,就都让它过去吧。魏家能有今天,不容易,有魏家的规矩。最重要的,就是安分守己,维护家族的体面,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魏友泉,又落回苏晚脸上,“……家里的和睦。”
这番话,听起来语重心长,公允持平,仿佛是长辈对新成员的通达告诫。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却是明确的警告和划定的界限:“过去”不提,是警告苏晚不要仗着“旧事”生事;“安分守己”是要求她恪守本分,不要有非分之想;“维护体面和和睦”则是将家族利益置于最高点,任何可能破坏稳定的人和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苏晚的头顶。
苏晚立刻放下餐具,挺直背脊,摆出恭敬聆听的姿态。在魏老太太话音落下后,她微微垂首,态度谦逊地回应道:“妈,您的教诲我记住了。我明白魏家的门第和规矩。请您放心,我会尽快学习适应,努力做好友泉的妻子,尽到本分,绝不给魏家抹黑。”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是一副顺从接受“规训”的姿态,语气诚恳,态度卑微,让原本可能准备更多训诫的魏老太太,一时也挑不出任何错处,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魏友泉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折叠好,放在桌边。他用餐巾擦了擦手,动作缓慢而刻意。然后,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早餐时间正式结束。
他绕过宽大的餐桌,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在苏晚的身边停顿了一下。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魏明玉都忘了咀嚼,瞪大了眼睛看着哥哥。魏老太太也抬起眼,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魏友泉的目光落在苏晚低垂的眼睫上,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餐桌上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今天有几个会议,我会晚点回来。” 这是简单的行程报备。接着,他话锋微转,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意味,“你刚来,对家里和周边都不熟悉。今天要是没事,可以让明玉陪你熟悉一下环境。” 他说着,目光扫过一脸错愕的魏明玉,然后又看回苏晚,“或者,你想去哪里,需要添置什么东西,直接让老陈开车送你去。”
这番话,看似是丈夫对妻子最寻常不过的交代和关心,但在此时此刻此地,在刚刚经历了一场不见硝烟的唇枪舌剑之后,其含义却无比深刻:
第一,他主动对苏晚说话了。这是在所有人面前,打破了自昨夜乃至今早以来,两人之间那种刻意的、冰冷的沉默和距离。这是一种姿态的微妙调整。
第二,他承认了苏晚“魏太太”的身份和行动自由。一句“添置东西”,等于默认了她作为女主人的部分权利,包括动用魏家的资源。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间接地给了魏明玉一个“任务”——陪嫂子熟悉环境。这看似是给苏晚找了个“向导”,实则是用一种不容反驳的方式,暂时制止了魏明玉可能继续对苏晚进行的纠缠和挑衅。他将妹妹放在了“陪同”的位置上,无形中抬高了苏晚的地位。
这个举动,与其说是丈夫对妻子的维护,不如说是魏友泉基于苏晚在早餐桌上表现出的“价值”、“智慧”和“可控性”,所做的一次冷静的、策略性的评估和调整。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并非只有威胁的一面,她有能力应对麻烦,甚至可能成为他稳定内部局面(比如压制魏明玉这种不安定因素)的一颗有用棋子。在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中,一个聪明且有反击能力的“合伙人”,比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受害者”,显然更有利用价值。
魏明玉惊得差点叫出声,满脸写着“凭什么”和“我不愿意”,但在魏友泉冷淡的目光扫视下,她最终还是没敢吭声,只是愤愤地跺了跺脚。
苏晚的心中同样波澜微起。魏友泉的这个举动,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她迅速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试图从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读出更多信息,但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深邃。她立刻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依赖的温顺表情,轻声回答:“好的,你忙你的,不用操心我。我会自己安排好的。”
她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魏友泉释放出的信号——一场基于“利益共生”和“互相利用”的、充满试探性的脆弱合作,似乎就在这个清晨,在这张餐桌上,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魏友泉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早餐厅。
随着他的离开,餐厅里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些,但另一种更复杂的氛围开始弥漫。魏明玉不甘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苏晚。魏老太太则缓缓站起身,由佣人扶着,经过苏晚身边时,又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沉如古井,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很快,餐厅里只剩下苏晚一人。佣人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餐具。苏晚重新坐下,却没有立刻离开。她伸手端起了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氤氲的热气早已散去,但她依旧将茶杯凑近唇边,仿佛在品味着什么。
透过洁净的玻璃杯壁,她能看到窗外花园里明媚的阳光和盛开的花朵,但她的眼神,却重新变得冷静、锐利,如同经过淬火的刀锋。
她知道,这仅仅只是第一场小型遭遇战。魏明玉不会善罢甘休,魏老太太高深莫测,而魏友泉……他那看似提供庇护的“意外之风眼”,实则可能是更危险的漩涡中心。真正的战争,远未结束,每一步都将是如履薄冰。
但无论如何,魏友泉那意料之外的举动,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盘看似已成死局的棋,终于被她撬开了一丝缝隙,出现了第一个可以利用的“气眼”。而她,必须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在这华丽的牢笼里,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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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梅雨季节,空气湿黏,连日的阴雨让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灰蒙蒙的压抑之中。然而,在省会城市“江州市”一家不对外营业的私人会所“竹苑”内,却是温暖如春,茶香袅袅。
魏友泉坐在临窗的黄花梨木官帽椅上,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来此品茗会友。他今天穿着一身深灰色中山装,没有佩戴任何显眼的饰品,唯有腕间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彰显着不凡的品味与实力。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上,似乎在欣赏雨打芭蕉的景致,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复盘着关于今晚目标——江南省省长,沈静书的一切信息。
沈静书,三十八岁,国内最年轻的女性省长之一。履历光鲜,从名校经济学博士,到基层锻炼,再到团系统,直至封疆大吏,每一步都走得精准而迅速。公开场合,她总是穿着得体、言辞谨慎,作风干练,形象亲民,被誉为“改革少壮派”的代表人物。然而,在魏友泉掌握的情报中,这位沈省长还有另一面:她的父亲,是即将在下一届入常的沈副总理,她的升迁轨迹,与家族的荫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重要的是,情报显示,这位表面严谨的女省长,私下生活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静”与“书”。她婚姻名存实亡,长期与丈夫分居,处于感情空窗期,且对富有魅力、成熟稳重的成功男性,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和需求。
“一个被权力和欲望共同滋养,却又因身份而极度压抑的女人。”魏友泉在心中给沈静书下了定义。这是他精心选定的新“猎物”,也是他打通在江南省乃至更高层关系的关键一环。他要的不是一次性的交易,而是建立起一种牢固的、基于情感与肉体依赖的“特殊关系”,让她成为自己在权力体系内的一枚活棋。
包厢门被轻轻推开,沈静书在秘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她脱去了平时在公开场合常穿的严肃套装,换了一身浅杏色的真丝改良旗袍,外搭一件薄羊绒开衫,勾勒出保养得宜的身材曲线。脸上化了淡妆,褪去了官威,多了几分女性的柔美,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精明与审视,依然存在。
“魏总,久等了。”沈静书伸出手,笑容得体,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江南口音的软糯。
魏友泉起身,与她轻轻一握,一触即分,动作优雅而尊重。“沈省长公务繁忙,是我叨扰了。这江南的雨,能留下省长片刻清闲,是我的荣幸。”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话语既不谄媚,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敬意与欣赏。
落座后,他没有急于谈论任何商业议题,而是从面前的紫砂壶中斟出两杯清茶。“这是朋友送的明前狮峰龙井,生在云雾里,吸天地精华,沈省长尝尝,看是否合口?”
沈静书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浅啜一口,动作优雅。“好茶。汤色清洌,香气清高,滋味甘醇。魏总好品味。”
“茶如人生,需静心品味。”魏友泉微微一笑,目光深邃,“就像沈省长主政江南,千头万绪,想必也需要在繁杂中,寻得一方静土,品一品这生活的真味。”
这句话,看似闲聊,却精准地触动了沈静书内心深处的某种疲惫与渴望。她身处高位,周围多是敬畏、奉承或算计,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平等的、带着些许关怀和理解的口吻与她交谈了。
接下来的谈话,魏友泉展现出了他惊人的学识和洞察力。他没有夸夸其谈自己的商业帝国,而是从江南的文化底蕴、经济发展瓶颈、社会治理难题谈起,引经据典,数据翔实,观点新颖而深刻,甚至能提出一些让沈静书都感到眼前一亮的具体建议。他仿佛不是一个商人,而是一个极具战略眼光和政策研究能力的学者。
“魏总对江南的了解,让我这个省长都感到汗颜。”沈静书由衷地说,眼神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和好奇。
“不过是平时多关注了一些。”魏友泉谦逊地摆摆手,“说到底,企业的发展与地方的繁荣是命运共同体。我始终认为,真正的企业家,不能只盯着利润,更要有家国情怀和社会担当。我梦想中的‘元域资本’,不应该只是一个赚钱的机器,更应该是能推动技术进步、产业升级,为社会创造真实价值的力量。”
他描绘了一幅宏伟的蓝图,关于新能源、人工智能、生物医药……话语间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激情和务实主义的路径。这番言论,与他平日里冷酷算计的形象大相径庭,却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有抱负、有格局、有深度的企业家形象。
沈静书听得入神。她见过太多唯利是图的商人,也见过太多空谈误国的学者,但像魏友泉这样,能将理想与现实、商业与情怀结合得如此完美的人,实属罕见。她感觉自己遇到了知音,内心那道因身份而高高筑起的防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松动。
第一次会面,在愉快而意犹未尽的氛围中结束。魏友泉没有提出任何请求,只是表示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多向沈省长请教。沈静书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