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之镜》在柏林引发的巨大成功,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持续扩散,将苏晚推向了国际艺术圈的聚光灯最中央。赞誉、邀约、合作提案如同雪片般飞来,她的时间被切割成碎片,奔波于各个城市之间,接受采访,参加论坛,与顶尖美术馆洽谈未来的展览计划。
陈哲尽力协调着自己的工作,更多地承担起照顾念安的责任,成为她稳固的后方。他们的关系在这种高频次的分离与重聚中,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平衡。每一次苏晚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巴黎的公寓,总能感受到那份熟悉的、由柴米油盐和孩童笑语构筑的温暖。这温暖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是她面对外界喧嚣时,内心深处最珍视的锚点。
然而,成功的背面,总是潜藏着不易察觉的暗流。
一次在苏黎世与一家顶级私人银行的艺术基金会洽谈合作时,对方负责人在晚宴上,看似不经意地提起:
“苏小姐的《存在之镜》系列,尤其是那件《萦绕之躯》,概念和执行力都令人惊叹。听说,魏友泉先生的‘元域资本’在展览结束后,第一时间就通过二级市场匿名购得了《萦绕之躯》的核心数据备份和部分实体构件,据说是为了其集团正在筹建的前沿科技体验中心做藏品储备。”
苏晚手中的叉子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是一沉。魏友泉收购了她的作品?以这种方式?她想起柏林开幕夜他那个遥远的举杯,那个沉默的观察者姿态。原来,他并非仅仅是旁观。
“是吗?这我倒不清楚。”苏晚语气平淡,将一块嫩煎鹅肝送入口中,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商业讯息,“作品的后续流转,通常由画廊和基金会处理。”
对方负责人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瑞士的湖光山色。
但这个消息,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苏晚的心里。魏友泉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却能用最实际的方式,宣告他的存在和影响力。他不再试图直接介入她的创作或商业选择,而是换了一种更“高级”的方式——成为她最重要作品的收藏者,将她艺术生命的一部分,纳入他庞大的资本版图之中。这是一种无声的占有,比直接的追求或打压,更令人感到一种无处着力的压抑。
几天后,在巴黎的一个小型艺术慈善晚宴上,苏晚再次遇到了魏友泉。
这一次,他身边依旧跟着那位气质端庄的“魏夫人”。他们似乎已经成为艺术赞助圈里公认的、形象佳、出手阔绰的“贤伉俪”。苏晚端着香槟,与几位熟人交谈,眼角的余光能看到魏友泉夫妇正与卢浮宫的某位负责人相谈甚欢。
晚宴进行到一半,苏晚想去露台透透气。初春的巴黎夜晚,空气中还带着凉意。她刚走到露台入口,却正好与从里面走出来的魏友泉迎面相遇。
通道不宽,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得很近。他高大的身形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松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雪茄味,侵入苏晚的感官。
时间仿佛有片刻的凝滞。
苏晚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发现自己身后也有人走来。她只能停在原地,微微侧身,想让他先过。
魏友泉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难辨,不像在柏林时那般遥远,也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纯粹地、短暂地停留。他的视线掠过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她因为微醺而略显红润的脸颊,最后停在她握着酒杯、微微用力的手指上。
“恭喜。”他开口,声音低沉,依旧是那听不出喜怒的调子,但在这寂静的角落,显得格外清晰,“《存在之镜》,很成功。”
苏晚的心脏莫名地紧了一下。她抬起眼,对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谢谢。”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便从她身侧从容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气流。那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短暂停留,然后消散。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刻意的寒暄。
但那种近距离下无声的打量,那句简短的、不带感情色彩的“恭喜”,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让苏晚感到一种心惊肉跳的悸动。她仿佛能感觉到他那冷静外表下,某种蛰伏的、未被言说的东西,像深海下的暗流,无声涌动。
她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息。露台的冷风吹在她发烫的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她忽然意识到,她和魏友泉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线,从未真正断开。它只是从明处转入了暗处,以更复杂、更微妙的方式连接着彼此。他的婚姻,她与陈哲的关系,如同两道坚固的堤坝,规范着这条暗流的边界,但水流本身,却并未停息。
回到宴会厅,她看到魏友泉已经回到了他夫人身边,那位魏夫人正微笑着与旁人交谈,姿态优雅。魏友泉侧耳听着,偶尔点头,一副模范丈夫的模样。
苏晚移开目光,走到陈哲身边。陈哲正与一位法国律师朋友聊天,看到她过来,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低声问:“有点冷?要不要先回去?”
他的手掌温暖,眼神关切。苏晚靠在他身上,汲取着那份实实在在的温暖,轻轻“嗯”了一声。
在回去的车上,苏晚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巴黎夜景,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露台上那短暂的交汇。魏友泉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她所能看到的,永远只是水面上的那一角。而水面之下,那庞大的、冰冷的、蕴含着未知力量的基座,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她与他的缘分,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纠缠而危险的。它不因各自的婚姻而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考验人心智的方式继续存在。
前方的路,因为事业的成功而显得愈发开阔明亮。但苏晚知道,在这光明的坦途之下,潜藏着名为“魏友泉”的暗礁。她无法绕行,只能小心翼翼地掌舵,确保自己这艘好不容易驶入开阔水域的航船,不会在不知不觉中,触礁沉没。
而那座冰山,依旧在远处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只是漠然旁观。未来的航向,似乎依然与它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