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暮色温柔地笼罩着蒙马特高地,老公寓里却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冰冷死寂。苏晚蜷缩在沙发角落,身上披着陈哲给她盖的薄毯,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律师那冰冷公式化的声音、那份象征着羞辱的“赠与协议”、魏友泉这个名字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陈哲坐在她身边,眉头紧锁,温润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后怕。他默默地将一杯新沏的、加了更多蜂蜜的薰衣草茶塞进苏晚冰凉的手里。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苏晚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置信的愤怒,“用钱…用律师…像处理一件物品一样…他把我当什么?把念安当什么?!”
陈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坚定:“晚晚,冷静点。为这种人不值得气坏自己。你今天的反应很对,很勇敢。我们绝不可能接受这种侮辱性的所谓‘赠与’。”
“勇敢?”苏晚惨淡地笑了笑,泪水再次滑落,“我只觉得害怕,陈哲…无休无止的害怕…我以为逃得够远了,我以为他早就放弃了…可他就像幽灵一样,随时可能用更可怕的方式出现…下一次呢?下一次他会做什么?直接抢走念安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吞没。那刚刚因《小蒲》的成功和陈哲的陪伴而建立起来的一点点脆弱的安稳感,在那两个黑衣律师面前,彻底崩塌殆尽。
陈哲看着她绝望的样子,心中揪紧。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非常认真地看着苏晚的眼睛:“晚晚,如果你愿意…或许,我们可以考虑通过法律途径,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申请限制令,或者…变更念安的监护权归属,彻底断绝他的任何念头。虽然过程可能会很艰难,但我会尽全力帮你找最好的律师…”
“不!”苏晚猛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不能走法律途径!绝对不能!”
她的反应激烈得出乎陈哲的意料。
“为什么?”陈哲不解,“这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你不了解他!”苏晚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手指死死攥紧了毯子,“魏友泉…他的势力太大了…法律?那对他来说可能只是另一种可以操控的游戏!如果走法律程序,就等于把念安彻底暴露在他面前!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我赌不起!我绝对不能拿念安去冒险!”五年前的恐惧刻骨铭心,她深知那个男人的冷酷和能量,绝不会天真到以为法律能保护她。
陈哲怔住了。他看着苏晚眼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终于更深刻地意识到,她过去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存在。他沉默了,一种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可以用知识和温和陪伴她,但在那种庞大的、不讲道理的权势面前,他的力量显得如此微弱。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哲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苏晚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混乱的脑海中,一个念头逐渐清晰——逃离。再一次,更彻底地逃离。
“离开巴黎。”她睁开眼,声音依旧颤抖,却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里也不安全了。他能找到这里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我要带念安离开法国,去一个他绝对想不到、也轻易找不到的地方。”
陈哲的心猛地一沉:“离开?去哪里?你的创作刚刚起步,《小蒲》…”
“《小蒲》可以线上和编辑沟通。只要有一支笔,哪里都可以画画。”苏晚打断他,眼神倔强而脆弱,“没有什么比念安的安全更重要。陈哲,帮我…帮我查查看,哪个国家适合长期居住,手续相对简单,生活成本不高,而且…足够远离他可能的影响力范围。”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无助,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能再次选择逃亡的惊弓之鸟。
陈哲看着这样的她,心中充满了酸涩和不忍。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帮你查。北欧?加拿大?或者…新西兰?给我一点时间。”
“谢谢…”苏晚的声音低不可闻,充满了疲惫。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晚浑身一颤,如同惊弓之鸟,猛地看向手机屏幕——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恐惧瞬间再次攫住了她!是那些律师?还是魏友泉换了别的号码打来?
她不敢接,手指颤抖着,几乎拿不住手机。
陈哲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沉声道:“别怕,是本地固话。可能是幼儿园或者物业。”他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递到苏晚耳边。
“All??(喂?)”苏晚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是念安幼儿园的老师:“苏女士?太好了终于联系上您了!请您立刻来一趟幼儿园!念安他…他突然发高烧,呕吐得很厉害,现在有点意识模糊了!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
轰——!!!
如同又一道惊雷,在苏晚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炸开!
念安!高烧!意识模糊!救护车!
所有的恐惧、愤怒、绝望,在这一刻被更原始、更巨大的恐慌彻底淹没!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薄毯滑落在地都浑然不觉!脸色瞬间惨白得如同透明!
“念安!我的念安!”她对着电话尖叫一声,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手机从手中滑落也顾不上,像疯了一样猛地冲向门口!
“晚晚!等等!我开车送你去!”陈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脸色发白,他一把捡起地上的手机,抓起车钥匙,立刻追了出去!
***
与此同时,地球另一端。
香港,魏氏集团顶层办公室。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低气压的沉寂。魏友泉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冷硬如铁。助理垂手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大气不敢出,详细汇报着巴黎那边“任务失败”的全过程。
“…苏女士情绪非常激动,坚决拒绝。现场另有一位亚裔男性介入,态度强硬,疑似与苏女士关系密切。对方以报警相威胁,我们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已按流程撤回。”助理的声音平板无波,尽量客观地陈述,省略了苏晚那充满恨意的咒骂和那个男人保护性的姿态。
魏友泉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只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有捏着威士忌杯、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一丝被冰封的怒意。
关系密切的亚裔男性?
报警相威胁?
一股极其阴郁冰冷的躁意,在他胸腔里翻涌。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女人在另一个男人身后,用那种仇恨又恐惧的眼神瞪着他的模样。
很好。
他给出的“补偿”,他唯一能想到的、将她纳入自己掌控体系的方式,被她像丢垃圾一样扔了回来。甚至,还有了“护花使者”。
他仰头,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丝毫无法温暖那颗冰冷沉寂的心。
就在他准备挥手让助理离开时——
他放在办公桌上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不是工作号码,也不是家族内部号码。而是那个只有极少数核心信息渠道才会拨打的、加密等级最高的号码。
这个时候?
巴黎的凌晨?
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本能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到办公桌前,一把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经过加密转换、但来源显示为巴黎区号的号码!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冷硬得不带一丝温度:“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处理、但依旧能听出焦急和紧张的男声,语速极快:“魏总!紧急情况!目标儿童苏念安,半小时前在幼儿园突发急病,高烧逾40度,伴随喷射性呕吐,现已出现意识障碍!正在送往巴黎奈克儿童医院急救!情况…可能很危险!”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魏友泉的耳膜!
念安!
急病!
高烧!呕吐!意识障碍!危险!
轰——!!!
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魏友泉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手中的威士忌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琥珀色的酒液和玻璃碎片飞溅开来!但他浑然不觉!
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那万年不化的冰封瞬间炸裂!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理智彻底吞噬的惊骇和恐慌所取代!脸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一种近乎窒息的冰冷感攫住了他的喉咙!
孩子…
那个酷似他的孩子…
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哪家医院?!”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奈克儿童医院!急救中心!”对方快速报出地址。
电话被猛地掐断!
魏友泉僵在原地,手机还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意识障碍”、“很危险”这些冰冷的词汇。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维!那些商业版图、家族逼婚、冰冷的算计和被打脸的怒意…在这一刻,全部变得无足轻重,灰飞烟灭!
他的孩子…
他唯一的血脉…
可能会死?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远超他人生中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商业危机或家族风暴!
“备车!不!准备直升机!立刻联系巴黎!奈克儿童医院!最好的医生!所有专家!立刻全部给我过去!立刻!!!”他猛地转向早已被吓呆的助理,声音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近乎疯狂的急切和恐慌!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冷静漠然的黑眸里,此刻燃烧着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恐惧和失控!
助理从未见过老板如此失态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但强大的职业素养让他立刻反应过来,几乎是连滚爬地冲出去执行命令!
办公室里,只剩下魏友泉一人。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粗重,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黑檀木办公桌上!
砰!!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攥住、几乎要爆裂开的恐慌!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冰冷的伪装。什么界限,什么游戏,什么“各安其所”…在生死面前,统统都是狗屁!
他必须立刻去巴黎!
他必须立刻赶到那个孩子身边!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灼猛兽,在原地踱了两步,然后猛地抓起西装外套和车钥匙,甚至等不及直升机安排,就要亲自冲向机场!
就在他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
动作,却骤然僵住。
他去了…又能怎样?
以什么身份?
那个用律师和金钱去羞辱孩子母亲的、冷酷的父亲?
那个连孩子生病都不知道、直到危急关头才得到消息的、缺席的父亲?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迟来的、尖锐的自我厌弃,如同冰水,混合着恐慌,狠狠浇在他心头。
但他仅仅只僵滞了一秒。
下一刻,他更加用力地拧开了门!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决绝!
无论以什么身份!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必须去!
厚重的办公室门在他身后猛地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场因他而起、又被他间接推动的无声风暴,终于以一种他从未预料、也绝对无法承受的方式,轰然反噬!
冰冷的帝国版图在他身后无声崩塌。
此刻,他只是一个被最原始的血脉恐惧攫住的、濒临失控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