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厚重的包厢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也将魏友泉身上最后一丝人气的温度彻底抽离。他背对着门口,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黑色大理石雕像,矗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巴黎夜景,埃菲尔铁塔在远处冰冷地闪烁,映在他深不见底、如同寒潭死水的眼眸里,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助理屏息垂手,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刚才老板身上爆发出的那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怒和紧随其后的、深不见底的沉寂,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令人胆寒。
“魏总…”助理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死寂,“需要…查清楚吗?”他指的是那个孩子,那双酷似老板的眼睛,以及苏晚那决绝的保护姿态。疑问如同实质,悬在两人之间。
魏友泉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他的目光穿透璀璨的夜景,落在窗外一株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的高大梧桐树上。一片金黄的叶子脱离枝头,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消失在楼下街道的阴影里。
良久。
一个极低、极沉、仿佛从胸腔深处碾磨出来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沉重的、尘埃落定的疲惫:
“不必了。”
三个字,像三块冰冷的巨石,砸在助理的心上。不必了?那个酷似老板的孩子…也不必了?
魏友泉缓缓转过身。灯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那里只有一片荒芜的沉寂,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埋葬在深不见底的冰层之下。他走到铺着白色桌布的长餐桌旁,上面摆放着尚未动过的精致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那个侍者匆忙放下的、小小的、压着菜单的金属镇纸上。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拿起那个冰冷的金属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繁复的花纹,动作缓慢而僵硬。
“订今晚回国的航班。”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平稳,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空洞,更不带一丝温度。
助理愣了一下,立刻应道:“是,魏总。我马上去办。”他如蒙大赦,躬身准备退下。
“等等。”魏友泉的声音再次响起。
助理停住脚步。
魏友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指间的金属镇纸上,仿佛那是什么值得研究的稀世珍宝。他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沉默里,似乎有无数未出口的言语在无声地翻涌、挣扎,最终都被强行压下。
“找到她父母现在的账户。”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最普通的公事,“每月,加一倍。”
助理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加一倍?梧桐树苗养护费?老板这是…在知道了那个孩子的存在之后,选择了…用更丰厚的金钱,来维持那份早已被他亲手放弃的、虚幻的“安息”?
“是。”助理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敢多问一个字,迅速退了出去。
包厢的门再次合拢。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魏友泉一人。死寂重新将他包围。他松开手,那个冰冷的金属镇纸“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光洁的桌面上,滚了几圈,停下。
他走到窗前,重新看向那片在夜色中沉默的梧桐树影。玻璃窗冰冷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西装笔挺,一丝不苟,依旧是那个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帝王。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口某个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冰冷、空洞、永不停歇地渗着寒意的巨大窟窿。
孩子…
那个酷似他的孩子…
苏晚拼死护住孩子的眼神…
还有她身边那个温和儒雅、如同守护者般的男人…
所有画面碎片般闪过,最终定格在苏晚最后看他时,那眼中燃烧的、如同淬毒冰刃般的恨意和决绝。
他缓缓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句消散在空气中的“对不起”,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他以为的放手是成全,是赎罪。在她看来,恐怕只是冷漠的抛弃和更深的伤害。他支付着“梧桐树苗养护费”,自欺欺人地维持着一种虚假的平静。而她,带着他的孩子,在异国的风雨里艰难求生,身边有了新的、能给她平静的男人。
“呵…”一声极低、极冷的自嘲,如同叹息,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他早该知道,从他签下那份合同开始,从他强行将她拉入那个扭曲的游戏开始,从他最后说出那句“对不起”却选择彻底放手开始…他和她之间,就只剩下无尽的深渊和那道鲜血淋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那个孩子,是深渊里开出的最讽刺的花,是那道裂痕上最刺目的标记。他看到了,知道了,然后呢?他能做什么?像一个掠夺者一样,凭借滔天的权势,将那孩子从她身边夺走?还是像一个迟到的忏悔者,带着金钱和所谓的“弥补”,试图闯入她们母子艰难维系的平静?
不。
他做不到前者。
后者…只会是更深的羞辱和打扰。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维持那个三年前就写下的结局。用更沉重的金钱,加固那道早已存在的樊篱。让她…和那个孩子,离他更远一点。
魏友泉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波动也归于死寂。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之前交代的,关于苏晚女士父母账户的长期资金安排,从下个月起,额度提升一倍。确保…永远准时。”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应诺。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丢在桌上。动作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厌倦。他不再看窗外,转身走向包厢门口,步伐沉稳,背影挺直,如同即将奔赴另一场没有硝烟的冰冷战场。
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