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琼咧嘴直乐:“仲德,你这是把我当二傻子糊弄呢?你说不追就不追?万一我们刚出城门,曹仁就带兵杀过来咋办?到时候你两肩一耸装无辜,我们岂不是白送人头?”
程昱咬牙:“那我让曹仁将军亲至城下立誓总行了吧?”
淳于琼晃着手指:“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倒不是信不过你,是信不过曹仁。他要铁了心灭我们,事后翻脸不认账,难道要我变鬼去 ** 殿跟他理论?”
程昱额角青筋暴起:“你他娘到底要怎样!给句痛快话!”
淳于琼摊手:“不是我要怎样,是你要想出个万全之策保我们平安撤走!”
他突然倾身凑近:“仲德兄,我要是能想出主意,还来找你作甚?”
程昱冷笑:“若今日来的不是我呢?”
淳于琼夸张地瞪眼:“不是你能是谁?张辽?徐晃?曹洪?李典?总不能是曹仁亲自登门吧?”
程昱暗叹,这憨货背后定有高人指点,从前可没这般伶牙俐齿。
二人对峙半晌,倒是淳于琼先打破了沉默。
“仲德兄,既然你也无良策,那我随便说个法子。你若觉得可行,咱们就成交如何?”
程昱面沉似水,缓缓点头。
城墙之上,程昱与淳于琼隔空对望。
淳于琼慢悠悠道:“仲德兄你瞧,我们这儿连匹马都没有。就算你们放我们先跑三十里,半天功夫就能追上。所以走白马这条路根本行不通,对吧?”
程昱眯起眼睛:“那你想渡河?”
淳于琼双手一拍:“仲德兄果然机敏,我一开口你就明白我的意图。”
从前黄河改道前,濮阳城坐落于黄河南岸,出城向北走十几里便能抵达黄河岸边。
袁绍的部分粮草正是通过水路直接运送到濮阳的。
淳于琼盯着程昱说道:“你也看到了,城中仅剩四千多名士兵,战马也不多,不足百匹。稍后我会带几十人留守城内监督你们,若你们敢追击我军,我便带人放火焚粮,足够给你们制造麻烦。”
“待我军步兵尽数撤离后,我再率数十骑兵突围,那时大家各凭本事,你觉得如何?”
程昱听罢,沉吟片刻,发觉确实没有更周全的对策。
站在淳于琼的立场,他亲自坐镇城头,盯着城外曹仁的万余大军,尤其是几千骑兵,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追击步兵。
一旦步兵撤退完毕,淳于琼便率骑兵疾驰脱身,胜负全凭战马脚力,他一心逃命,胜算不低。
好个淳于琼,早有计划却故意试探我?
程昱目光扫视四周,却始终寻不见孙权踪影。他作为曹操谋士,曾见过孙策,也看过孙权画像,按理说认出他并不难。
奈何孙权已乔装成普通小卒,混在四千人中,与张南、焦触等人同行。程昱举目四望,如同挑战最高难度的“寻人游戏”,根本无从辨认。
权衡再三,程昱也拿不出更优方案。若他再设复杂计谋,淳于琼未必能看穿陷阱,却可能拒绝合作,继续拖延时间。
但眼下,曹仁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
程昱最后追问:“若淳于将军临走时 ** 烧粮,又当如何?”
淳于琼不耐道:“你们若见城中起火,直接围城阻我退路便是!”
程昱仍存疑虑,淳于琼怒道:“你当我是何人?烧尽粮草,十万百姓何以果腹?我只求生路,岂会行屠城之举!”
程昱被二字呛得说不出话。曹操青年时肆意屠城,晚年却要为名声所困,如今淳于琼反而占据了道义优势。
就依将军所言!
程昱应下淳于琼的条件,攀上吊篮时仍不放心地喊道:望将军信守承诺,莫要行差踏错。
淳于琼烦躁地挥手:速去告知曹仁,我就在城头盯着他的骑兵,若敢妄动一匹马,休怪大家同归于尽!
待程昱离去,淳于琼遥望城中部队,孙权似有所感,两人隔空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曹仁很快应允了淳于琼的要求,只要不焚毁粮草,万事皆可商议。
程昱向曹仁献策:可将云梯架在井栏上,派兵登高观察城内动静,以防淳于琼临走时 ** 烧粮,迫使我军救火。
曹仁当即下令依计行事。
很快,曹军按约定集结于城南,骑兵严阵不动。城头上的淳于琼望着部下从北门撤出,缓缓朝黄河北岸移动,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
行军队列中,孙权回首望向城头,双目微红。淳于琼那番话彻底改变了他对此人的认知——虽非将才,但其对袁绍的赤胆忠心,足以赢得最高敬意。
世间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好,却让人难以忘怀。
在孙权眼中,淳于琼展现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曹仁与众将目送袁军远去,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十万饥民正等着入城就食。可望着城头那道威严的身影,他心中总隐隐不安。
淳于琼既然在南门城头,稍后必往北门撤退。待其离开城墙,立即派骑兵合围,或许能在他出城前截住?曹仁暗自盘算。
燃不尽,若堵在此处,这几十号人折返烧粮,可就功亏一篑了。
且待他们出城,再抄后路截杀不迟。
淳于琼此人,此番定要取其首级!
两军对垒间,日影渐斜。
曹仁频频催战,淳于琼却以部众未远为由,拒不开城。
日近中天,曹仁终于按捺不住。
淳于琼!区区十余里路程,竟耗去半日光景,尔究竟要拖延到何时?
待到何时?
淳于琼眯眼望了望当空骄阳。
等的正是此刻!
他回首扫过身边数十亲卫——这哪里是什么骑兵,分明是袁绍豢养的死士!
诸位,动手吧!袁公万世!
袁公万世!
数十火把顷刻间引燃堆垛,早被猛火油浸泡的粮草遇火即燃,烈焰冲天。
城外,曹仁见淳于琼背身而立,以为他欲逃窜。
正欲分兵包抄北门,忽见城内黑烟滚滚!
将军!他们焚粮了!
哨塔上的斥候嘶声预警。
曹仁怒发冲冠,即刻挥军攻城。
城门已被乱石封死!
速登云梯!守军空虚,动作要快!
淳于琼!好毒的手段!
淳于琼负手立于城头,望着潮水般涌来的曹军,对身后死士朗笑:报效袁公之时已至,随我死守城垣!
数十死士默然登城,目光如铁。
骄阳灼灼,映照着淳于琼仰起的脸庞。
愿烈阳有灵,护佑吾主袁本初,横扫天下,重塑清明世间!
冲杀!许昌城内外,曹袁双方使者同时带回濮阳战报。
曹操紧攥军报,再三辨认确为曹子孝亲笔。
淳于仲简!该杀!该千刀万剐!
郭嘉拾起地上军报,刚瞥一眼便面如土色。
这淳于琼...
荀彧看罢同样瞠目结舌。
贾诩接过军报,心中暗惊:枉称某为毒士,较之淳于琼何如?
抬首间突见曹操面容扭曲,捂胸跪地,冷汗涔涔。
贾诩骇然失色,慌忙避让。
曹公轰然倒地。
众幕僚皆睨视贾诩——若不相避,主公尚可扶持,今摔坠于地,皆汝之过!
文和惶然跪地:
明公醒觉!速召华元化!
......
袁绍闻淳于琼死讯,霎时泪如雨下。
去岁乌巢之败,袁本初曾恨之入骨;今春其 ** 戴罪立功时,尚冷言相讥,严令戒酒。
而今浮现在袁本初眼前的,唯有当年那憨直少年。
人非木石,袁绍此生真正知己,不过二人:
曹阿瞒,淳于仲简。
一为死敌,一已永诀。
这一手着实让曹孟德吃了个大亏!
但付出的代价,也实在过于惨重。
濮阳粮仓付之一炬,曹仁拼尽全力也只抢回些许残粮,勉强够城中百姓支撑几日。可往后怎么办?
难道真要眼睁睁将这十万百姓困死城中?
纵使 ** 元凶是淳于琼,可若闹出饿殍遍野的惨剧,天下人唾骂的矛头终究会指向曹操——你的子民,你竟见死不救?
郭图、审配、逢纪、辛评等人已掩不住喜色。
曹操刚扳回一局,淳于琼转眼就砸下这天大的烂摊子!
此刻的曹孟德,怕是要急昏头了吧?
曹仁那一万大军如今深陷饥民重围,寸步难行。非但不能抽身,还得设法安抚这十万张嘴——若任其流窜四散,整个兖州必将动荡,曹操的根基恐要土崩瓦解。
连远在吴县的孙澎闻讯都惊愕失声:淳于琼这一记绝户计,竟是赌上性命也要搅得曹操地盘天翻地覆!
这简直就是往曹操怀里塞了个点燃的雷,若不能及时掐灭引线……
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军粮,陡然添了十万张索食的嘴——恰似往漏雨的破屋上又泼一盆冰水。
** 危局,无非三策:
其一,赶在爆雷前运粮赈济,以工代赈亦无不可;
其二,将灾民迁往他处就食;
其三,疏散周遭百姓以减损毁——而今濮阳十万饥民便是这燃眉之雷!
必须在周边县城严格管控灾民入境,防止灾民涌入城池,避免引发粮食危机。
然而对曹操而言,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极为不利。
淳于琼点燃大火后,在城墙上死守不退,最终抱着一名曹军士兵跃下城墙,壮烈牺牲。
对曹仁来说,淳于琼的顽强抵抗极大地拖延了曹军进城抢救粮食的进度。火势迅速蔓延,很快波及周边房屋,许多本可挽救的粮草,因延迟几分钟而无法抢救。
孙权并不知晓孙澎与曹操商议用灾民换取粮草之事。但孙权给淳于琼出的计策,在无意间帮了孙澎大忙。
扬州今年粮食丰收,孙澎正欢迎北方灾民南下定居。即便是二三十万灾民,扬州也完全有能力安置。
曹操当然不会轻易让出人口资源。他会优先自行安置灾民,实在无法消化才会考虑与孙澎交易。甚至可能将灾民驱赶至袁绍领地,给对手制造麻烦。
局势发展难以预料,但可以预见曹操将面临更严峻的挑战。曹操处境越艰难,孙澎就越从容。
昏迷半日后,曹操苏醒过来,仍感到头痛。卞夫人正在为他按摩。曹操起身后呆坐片刻,此时侍卫通报有人求见。
来者何人?
河内司马家二公子司马仲达。
是他?速请......不,先带他去书房等候!曹操立即更衣前往书房。司马懿,字仲达,出身河内温县司马家族,其父司马防曾任洛阳令、京兆尹。
曹操素闻司马懿才名,年初曾征召其出仕,不料司马懿佯装染疾,执意不肯效力于曹营,令曹操徒呼奈何。
未曾想,值此焦头烂额之际,此人竟主动登门!
踏入书房时,曹操终于见到了这位心心念念的河内司马氏二公子——司马懿。
年方廿二的司马懿身形清瘦,闻得曹操足音,当即转身执礼相迎。
仲达此来,有何见教?
特为曹公分忧。
烛影摇红间,司马懿眸中暗藏机锋,更透出远超同龄人的沉稳气度。
——
辞别司空府,司马懿径直返家。
方跨入门槛,便撞见长兄司马朗。
兄长。
仲达归矣,事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