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地下二层,空气里弥漫着过浓的消毒水也压不住的、一种冰冷的、属于死亡本身的独特气味。这里是存放特殊尸检样本和未明身份遗体的地方,灯光惨白,照得一切无所遁形,包括人心底的寒意。
赵猛拄着拐杖,站在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前,左腿的枪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比不过这满室冰冷和他胸中翻涌的怒火。他身上套着不合体的无菌服,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那具被烧得面目全非、部分肢体残缺的焦黑尸体。
这是从鹦鹉螺岛外围海域打捞上来的、一具身份不明的袭击者尸体,隶属于“黑狼”小队。也是目前唯一一具落入警方手中的、相对完整的敌方战斗人员遗体。
“老赵,你确定要看?场面不太好。” 法医中心主任,一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法医,站在一旁,语气带着劝阻。按规定,赵猛这个重伤休养期间的刑警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老周,我必须看。”赵猛的声音沙哑,但不容置疑,“这帮杂种差点把我们全留在岛上,不把他们老底刨出来,我睡不着觉。”
老周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用镊子指着他已经解剖开的胸腔和头部:“致命伤是近距离爆炸冲击和溺水。但有意思的是,在爆炸前,这家伙身体机能好得惊人,肌肉纤维密度、骨骼强度远超常人,像是经过某种……强化训练或者药物干预。而且,你看这里——”
镊子指向尸体右侧肩胛骨下方的皮肤。虽然被高温灼烧过,但仍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由细微凸起构成的图案。
赵猛凑近,瞳孔微缩。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纹身,而是一个极其精密、由无数微小点阵构成的条形码。即使在灼伤下,其规则的几何形状依然可辨。
“这个,”赵猛指着条形码,声音低沉,“岛上死的那些人,身上都有类似的东西,位置大同小异。”
“我们注意到了。”老周点头,从旁边的托盘里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递给赵猛,“更奇怪的是下面。”
赵猛接过放大镜,忍着不适,仔细审视那个条形码区域。在放大镜下,他看到了更令人心悸的景象——那些构成条码的凸起,并非简单的色素沉积,而像是无数细微的、嵌入皮下的疤痕组织。
“这不是纹身。”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是微创疤痕增生形成的标识。用一种极其精细的、类似激光点阵的技术,在真皮层造成微小创伤,愈合后自然形成这种永久性的、难以完全去除的标记。工艺水平非常高。”
赵猛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普通的身份标识,而是一种近乎于给物品打上烙印的、剥夺人性的标记方式。它代表着一种严密的、冷酷的组织控制。
“能读出什么信息吗?”赵猛问。
“试过了。”老周摇头,“常规的条形码扫描器无法识别这种结构和密度。它可能是一种自定义的、需要特定解码密钥的加密标识。”
就在这时,解剖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上带着兴奋和紧张:“周主任,赵队!有发现!我们对那块疤痕组织进行了更深入的显微检查和x射线微距扫描!”
“说重点!”赵猛催促道。
技术员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他们,上面是高度放大的组织切片图像和x光片。“我们在疤痕组织的下层,真皮与皮下脂肪交界处,发现了一个异物体!”他放大图像,“看,这个微小的、长度不到两毫米的梭形物体!”
屏幕上,一个极其微小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细长物体清晰可见,嵌入组织之中,周围有轻微的纤维包裹。
“这是什么?”赵猛皱眉。
“我们最初以为是弹片残留或者异物植入,但它的结构太规则了。”技术员切换界面,显示出物体的三维重建模型,“看,它有明显的接口结构和微电路特征!我们怀疑……这是一个微型生物兼容性芯片!”
生物芯片?!
赵猛和周主任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在人体内植入芯片,这通常只存在于科幻小说和顶级间谍传闻中!
“能读取吗?”赵猛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这可能是揭开“黑狼”小队乃至其背后组织神秘面纱的关键!
“非常困难。”技术员面露难色,“芯片太小了,而且似乎有物理自毁机制,强行取出或尝试激活不当,可能会瞬间熔毁。我们尝试了非接触式能量感应,检测到极其微弱的、类似休眠状态的生物电信号,但无法解读其编码格式。需要特定的激活和读取设备。”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赵猛敏锐地抓住了另一个重点:“生物电信号?你的意思是,这芯片可能还在……工作?依靠人体的生物能维持最低能耗?”
“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技术员谨慎地回答,“这种级别的微型芯片,如果设计用于长期潜伏式信标或身份认证,低功耗休眠模式是可行的。”
赵猛的大脑飞速运转。疤痕密码,内置生物芯片……这不仅仅是一个身份Id,这很可能是一个活体信标、权限密钥,甚至是生命体征监控器!难怪“黑狼”小队行动如此精准高效,他们的组织对每个成员的控制达到了如此恐怖的程度!
“老周,立刻比对全国乃至国际的悬案数据库!”赵猛猛地转向法医主任,眼中闪烁着猎人的光芒,“重点查找那些尸体上有类似条形码疤痕、或者死因蹊跷、现场有高科技痕迹的无头公案!特别是……涉及境外势力或敏感技术的案子!”
老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安排人手去办。
等待结果的时间漫长而煎熬。赵猛靠在墙上,拐杖支撑着大部分体重,闭目凝神,将鹦鹉螺岛的激战、李凡提到的“园丁”、父亲日志中的“彼岸花”网络,与眼前这具尸体和芯片串联起来。一个庞大、精密、残忍的跨国犯罪组织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几个小时后,老周拿着厚厚一叠打印资料,脸色凝重地回来了。
“有发现了。”他将资料递给赵猛,“过去十年间,在全球范围内,至少有七起悬而未决的高级别案件现场,发现了类似的技术痕迹或尸体上有无法解释的精密疤痕。包括五年前南非钻石矿劫案、三年前北海石油平台神秘爆炸、还有……两年前,我国西部边境那次导致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几乎全军覆没的‘黑隼’遇伏事件!”
“黑隼事件!”赵猛浑身一震,一把抓过资料!那是他心头一道永远的伤疤!他最好的搭档,就牺牲在那次任务中!现场极其惨烈,敌人手段专业冷酷,事后调查却陷入僵局,成为悬案!
资料上,“黑隼事件”现场照片的附录中,有一张极其模糊的、在爆炸边缘找到的敌方尸体残肢照片,放大处理后,肩胛骨部位有一个与眼前尸体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条形码疤痕!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赵猛脚底直冲天灵盖!原来如此!当年的仇人,和鹦鹉螺岛的敌人,是同一伙!这个“黑狼”小队,或者说他们背后的组织,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
“还有更重要的,”老周指着平板电脑上刚刚解密出来的一小段芯片信号分析报告,“技术部门尝试了多种破解算法,在芯片休眠信号的底层,捕捉到一段极其微弱的、周期性广播的定位信标数据碎片。经过逆向推算和溯源……”
他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这个信标最后有效的地理位置坐标,不在任何大陆架上,而是飘忽在公海区域。其信号特征,与国际海事组织记录的、一艘名为 ‘生命方舟’(Life Ark) 的私人大型医疗船的应答器信号,在特定频段上有高度吻合!”
生命方舟号医疗船?公海?
赵猛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锐利的光芒!
一艘船!一个在公海上移动的、不受任何国家完全管辖的浮动基地!这完美解释了“黑狼”小队的装备来源、训练基地、以及行动后的撤退和隐匿方式!鹦鹉螺岛可能只是一个前沿据点或实验场,而这艘“生命方舟”,才是真正的移动指挥中心或核心枢纽!
“能确定这艘船现在的具体位置吗?”赵猛急问。
“很难。”老周摇头,“公海船只位置信息更新不及时,而且这艘船注册在巴拿马,背景复杂,经常关闭应答器,行踪诡秘。最后一次公开记录是在一个月前,在马六甲海峡附近出现。”
一个月前……那正是鹦鹉螺岛事件发酵的时间点。这绝不是巧合!
赵猛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线索终于串联起来了!从内部的“园丁”保护伞,到鼎坤集团的“土壤”基因库,再到鹦鹉螺岛的“心智引导”实验场,最后是这艘飘荡在公海、作为后勤和指挥枢纽的“生命方舟”医疗船!
这是一个完整的、链条式的犯罪帝国!
他看了一眼解剖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那疤痕下的芯片,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岸上法律的无力。
但赵猛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找到了巢穴,就好办了。
“老周,这份情报,列为最高机密,除了直接向部里汇报,对任何人保密!”赵猛沉声下令,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特别是……要小心我们内部的‘园丁’。”
老周凝重地点了点头。
赵猛拄着拐杖,转身走出冰冷的解剖室。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心中的迷雾却散开了一些。
下一个目标,已经锁定。
那艘飘荡在无尽大海上的幽灵船——“生命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