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省,林安市,城郊结合部。
夜,深沉如墨。
远离市中心的棚户区早已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在秋夜里散发着微弱而孤独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低矮平房和狭窄巷道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煤烟、潮湿土壤和远处农田传来的淡淡秸秆焚烧后的味道。
一栋墙皮有些剥落的旧平房里,灯光早已熄灭。李凡的奶奶,王桂芬,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辗转反侧。
儿子去了北京,上了最好的大学,这本该是天大的喜事,是苦熬半生终于看到的希望。但她的心,却始终被一层厚厚的、驱不散的阴云笼罩着。几个月前那场差点家破人亡的风暴,虽然看似过去了,却在这个家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和刻骨铭心的恐惧。
全靠儿子咬牙申请的助学贷款和自己白天去附近小作坊糊纸盒、晚上接点缝补活计勉强维持。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她从不在电话里跟儿子多说,怕他分心,怕他担心。
只是,那种随时随地可能再遭厄运的恐惧感,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心头,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愈发清晰。窗外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响动,都能让她心惊肉跳半天。
今晚,她心里格外不踏实。白天去集市卖自己种的菜时,好像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回头去找,又什么都没有。也许是错觉吧,她安慰自己,人老了,经了点事,就容易瞎想。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着绵羊,试图入睡。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极其猛烈、极其粗暴的砸门声,如同平地惊雷,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响!狠狠地撞击在单薄的木门上,仿佛要将门板直接砸碎!
紧接着——
“哐啷!!!”
窗户玻璃被重物狠狠击中的刺耳碎裂声几乎同时响起!玻璃渣子哗啦啦溅落一地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无比惊心!
“啊——!!!”
王桂芬吓得魂飞魄散,心脏骤然停止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鼓般跳动起来!她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整个人从炕上弹坐起来,浑身筛糠般抖成一团,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黑暗中,她惊恐万状地瞪大眼睛,望向窗户的方向。窗帘拉着,但能清晰地看到外面有强烈的手电筒光柱在胡乱晃动,刺目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和破碎的玻璃洞,在屋内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
“砰!砰!砰!” 砸门声再次疯狂响起,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暴戾,伴随着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踹开!
门外,传来几个男人粗野、含混不清的咒骂和咆哮声,声音扭曲,明显是故意压低了嗓音,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股子凶戾和恶意,却穿透门板,直刺人心!
“滚出来!老东西!”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再不开门,烧了你家房子!”
断断续续的威胁话语夹杂在巨大的噪音中,如同恶鬼的嘶嚎。
王桂芬吓得肝胆俱裂,整个人缩在炕角,用被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喘,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每一根神经!讨债?他们什么时候欠过债?!这分明就是…就是冲着她家来的!冲着她儿子来的!
砸门声和咒骂声持续了足足有两三分钟,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然后,如同来时一样突然,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手电光柱消失了,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巷子深处。
一切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夜风穿过破碎窗户的呜咽声,和王桂芬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压抑的啜泣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过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面真的没人了,才颤抖着、摸索着拉亮了炕头那盏昏暗的小灯。
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看到单薄木门上被砸出的清晰凹痕和震裂的痕迹。
无边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水般将她淹没。她哆哆嗦嗦地爬下炕,搬来桌子、椅子,死死地顶住房门,然后缩回炕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睁着眼睛,惊恐地听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动静,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王桂芬战战兢兢地打开门,看到门口地上扔着几个空的啤酒瓶和砖头块,墙壁上还被泼洒了一些污秽不堪的红色油漆,如同血迹般刺眼。
邻居们被惊动,围拢过来,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同情和恐惧。
有邻居帮忙报了警。
半小时后,一辆警车慢悠悠地开来,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年轻民警,态度敷衍。
他们简单看了看现场,拍了照,登记了一下情况,听着王桂芬语无伦次、惊魂未定的叙述。
“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吗?”一个民警打着哈欠问。
“没…没有啊警官…我们老实本分人家…”王桂芬声音还在发抖。
“听着像是喝醉了酒闹事,或者找错门了。”另一个民警下了判断,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空酒瓶,“这片区治安就这样,流动人口多,喝多了闹事常有。”
“可是…他们喊着讨债…还说要烧房子…”王桂芬急切地想说明情况的严重性。
“喊话内容不能当证据。可能是吓唬人的。”民警不以为意,“这样吧,我们回去查查附近监控,有发现再通知你们。你自己也注意安全,晚上锁好门。”
“监控?对!路口好像有摄像头!”王桂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民警拿起对讲机跟所里沟通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回复道:“哦,路口那个监控探头啊,真不巧,昨天后半夜刚好坏了,正在报修呢,什么都没拍到。”
“坏了?”王桂芬愣住了,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怎么会这么巧?
民警似乎也懒得再多说,敷衍地安慰了几句“可能是意外”、“别自己吓自己”,便上车离开了。
留下王桂芬和邻居们站在原地,一种无声的恐惧在空气中蔓延。大家都隐隐觉得,这事绝不像警察说的那么简单。
巨大的无助和恐惧再次袭来,王桂芬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心脏抽紧,呼吸困难,眼前发黑,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地。
“桂芬!桂芬你怎么了?!”邻居们惊呼着围上来,手忙脚乱地掐人中、叫救护车。
…
北京,清华园,下午第一节课间。
李凡正在教室里和同学讨论一个算法问题,手机在裤兜里剧烈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老家邻居赵大妈的号码。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赶紧走到走廊角落接听。
“小凡!小凡不好了!”电话那头,赵大妈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而慌乱,“你奶…你奶她出事了!昨晚有人来砸门砸窗子,吓死个人!你奶今天早上报警,警察也没查出啥,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刚送到县医院抢救!你快点回来看看吧!”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脑海中爆开!李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手机差点脱手滑落!
砸门?吓晕?医院抢救?!
巨大的惊恐和愤怒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淹没了他!血液疯狂涌上头顶,又顷刻间冻结成冰!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节捏得发白!
“赵…赵大妈…我奶奶现在怎么样?!什么情况?!”他的声音嘶哑变形,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人抢救过来了,暂时没生命危险,就是吓坏了,脸色白得吓人,医生说心脏不好,要住院观察…小凡,你快回来吧…那些人太吓人了…警察还说监控坏了…”赵大妈语无伦次地哭着说。
监控坏了?!
李凡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极其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不是意外!绝不是意外!
是报复!是那些畜生!是那个冒充表舅的杂种!是他们干的!他们真的敢!他们真的动了他妈!
“我马上回来!赵大妈,求您先帮我照看着我奶奶!我马上买票!”李凡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暴怒和恐惧。
挂断电话,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而微微颤抖。眼睛瞬间布满血丝,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想杀人!他想把那些躲在暗处的杂碎揪出来千刀万剐!
可是…他在北京!他离老家千里之遥!他甚至不知道具体是谁干的!报警?警察一句“监控坏了”、“像是醉酒闹事”就轻飘飘地打发了!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最冰冷的潮水,伴随着熊熊燃烧的怒火,疯狂地撕扯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要窒息!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学霸此刻如同困兽般狰狞的表情。
他不在乎!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颤抖着手,立刻打开购票App,购买了最近一班飞往老家省城的机票。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拨通了辅导员电话,声音嘶哑地简单说明情况请假。
处理完紧急事宜,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奶奶惊恐无助的面容、父亲卧床不起的憔悴、那些恶徒砸门的暴行、警察敷衍的态度…一幕幕在他眼前交替闪现。
怒火在燃烧,血液在咆哮。
但在这极致的愤怒之下,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心,如同寒铁般,在他心底缓缓凝聚成型。
退缩、隐忍、逃避…换来的绝不是安全,而是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的欺凌和伤害!
他们触犯了他的最终底线!
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中所有的恐惧和迷茫已被烧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冰冷决绝。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加密通讯软件,找到那个代号为“G”的联系人。
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他敲出的每一个字,都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们动了我家人。”
“底线已破。”
“我要知道‘表舅’和刘东的所有信息。一切。”
“代价不论。”
点击发送。
信息化作一道加密的数据流,射向未知的黑暗。
李凡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清华园熟悉的走廊,眼中没有任何留恋,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然后,他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背影在走廊的光影中,拉出一道孤独、愤怒、却无比坚定的剪影。
温和的学霸已然死去。
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即将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