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公安厅大礼堂,国徽高悬,警旗肃立。
庄严而雄壮的《人民警察之歌》回荡在宽敞的空间内,气氛热烈而隆重。全省公安机关侦破“张浩被抢分案”暨打掉张天贵黑社会性质组织团伙总结表彰大会正在这里举行。
主席台上,坐满了省厅主要领导、省委政法委负责同志以及专程前来的工作组代表。台下,是来自全省各级公安机关、尤其是参与此案侦办工作的立功干警代表,人人警容严整,坐姿笔挺,脸上洋溢着自豪与荣耀。
聚光灯下,一个个响亮的名字被念出,一枚枚沉甸甸的奖章被佩戴在胸前,一份份承载着汗水与鲜血的立功证书被郑重颁发。掌声一次次响起,如潮水般汹涌,表达着对英雄们最高的敬意。
这场持续数月、惊心动魄、席卷全省的扫黑反腐风暴,终于在公安战线上,迎来了一个阶段性的、光明的注脚。
聚光灯最终聚焦在一个身影上。
赵猛。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肩上的警衔熠熠生辉。他大步走上主席台,身姿依旧如标枪般挺拔,脸庞棱角分明,被岁月和风霜刻画出坚毅的线条。但他的眼神,比以往更加深邃,更加沉静,仿佛能容纳下所有的惊涛骇浪。
省委政法委书记亲自为他颁发“个人一等功”奖章和证书,用力握着他的手:“赵猛同志,辛苦了!你是我们全省公安干警的骄傲!”
台下掌声雷动,无数道敬佩、羡慕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赵猛立正,敬礼,动作干净利落,标准有力。他接过那枚象征着警察最高荣誉之一的奖章,触手冰凉而沉重。镁光灯闪烁,记录下这荣耀的时刻。
他应该感到激动,感到自豪。为了这一刻,他和他的战友们,付出了太多。彻夜不眠的蹲守、命悬一线的抓捕、与犯罪分子的斗智斗勇、顶着巨大的压力甚至生命威胁一路攻坚克难…这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肯定和回报。
然而,站在光环的中心,听着耳畔雷鸣般的掌声,赵猛的心底,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和沸腾,反而涌动着一股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情绪。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他看到了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也看到了几位鬓角已经花白、眼神却依旧锐利的老刑警。他看到了一些空着的座位——那是永远无法到来的战友,他们倒在了打击犯罪的第一线。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这场风暴的起点。
那个在银行门口,背着自制炸弹、绝望下跪的,那个成绩被篡改、人生被偷走、一度崩溃自杀的少年李凡…
那个在黑诊所里奄奄一息、最终没能救回来的线人…
那个在街头被“意外”车祸夺去生命的举报人家属…
还有苏晴记者那惊险万分的被绑架经历…王伯君那离奇恐怖的死亡…以及那枚差点要了老战友王磊命的狙击子弹…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沉重的胶片,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这枚沉甸甸的一等功奖章,背后承载的,不仅仅是胜利的荣耀,更是沉甸甸的责任、牺牲的沉重和难以磨灭的教训。
他想到的,不仅仅是案件的侦破,更是此案暴露出的那些触目惊心、令人脊背发凉的问题:
一个黑社会头目张天贵,为何能如此长的时间横行无忌,甚至敢将黑手伸向高考状元?
一个教育厅副厅长王伯君,为何能轻易调动资源,篡改成绩,视规则如无物?
一个常务副省长高长河,为何能编织出如此庞大的保护网,让那么多执法者投鼠忌器、甚至同流合污?
基层执法干警在办案过程中,遭遇了多少无形的阻力?受到了多少来自“上面”的暗示和压力?又有多少线索,因为某些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石沉大海、不了了之?
那些隐藏在制度缝隙中的“保护伞”,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那些看似合法却充满猫腻的审批程序…才是滋生张天贵、王伯君、高长河之流的真正土壤!
打掉一个黑恶团伙,惩处一批腐败分子,固然大快人心。但如果不从根本上铲除滋生犯罪的土壤,不打掉那些或明或暗的“保护伞”,不筑牢制度的防火墙,那么,今天打掉一个张天贵,明天可能又会冒出李天贵、王天贵…
荣誉,是对过去的肯定。而责任,关乎未来。
掌声渐渐平息。该他发表获奖感言了。
赵猛走到话筒前,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全场战友,声音沉稳而有力,透过扩音器传遍整个礼堂:
“感谢组织的培养和信任,感谢战友们的支持与并肩作战!这份荣誉,不属于我个人,属于所有参与此案侦办、付出了艰辛努力甚至流血牺牲的公安干警!”
他的开场白中规中矩,赢得了又一阵掌声。
但接下来,他的话锋微微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深沉:
“侦破此案,我们固然摧毁了一个危害一方的黑社会团伙,揪出了一批隐藏在干部队伍中的蛀虫,维护了法律的尊严和社会的公平正义。但作为一名老刑警,我更多地想到的是,此案暴露出的基层执法面临的困境,以及‘保护伞’问题的严重性和危害性。”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同寻常。
“我们在办案中,经常遇到‘调查难、取证难、抓捕难、处理更难’的问题。有时,不是我们找不到线索,抓不到人,而是各种无形的力量在干预、在阻挠、在试图掩盖真相!一些犯罪分子,之所以敢如此嚣张跋扈,正是因为他们自以为有‘保护伞’可以依仗,有‘关系网’可以脱罪!”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台上台下的领导们,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份荣誉,对我而言,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提醒器。”赵猛举起手中的奖章,目光坚定,“它提醒我,打击犯罪,任重道远;清除‘保护伞’,更是关乎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斗争!它提醒我,作为人民警察,我们的枪口,不仅要对准街面上的歹徒,更要时刻准备指向任何敢于践踏法律、充当犯罪势力保护伞的内部蛀虫!无论他职位多高,背景多深!”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勇气,让整个会场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更加持久的掌声!许多基层干警的眼眶甚至有些湿润,赵猛的话,说出了他们憋在心里很久却不敢轻易表达的共鸣和心声!
赵猛再次敬礼,转身走下主席台。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背影依旧挺拔,但那枚挂在他胸前的奖章,似乎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那不仅是荣誉之光,更是使命与责任之光。
表彰大会在隆重的气氛中结束。
…
会后,赵猛没有参加庆功宴,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外面的喧嚣被隔绝。他脱下警服外套,小心地将那枚一等功奖章和证书放进抽屉。然后,他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望着窗外车水马龙、华灯初上的城市。
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微微锁起。
荣誉已成过去,案件也即将移送起诉,但他的工作远未结束。
李副组长和“深潜”小组仍在秘密战斗,梁芳检察官已奔赴新的、更复杂的金融战场…而他自己,作为h省公安战线的主要攻坚力量,同样面临着新的任务。
厅领导已经找他谈过话,有意提拔他担任更重要的职务,负责全省扫黑除恶和打击经济犯罪的统筹工作。这意味着更大的权力,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挑战。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拿出加密警务通,调出了一份内部简报。简报显示,在近期高压打击下,张天贵黑社会团伙的残余势力并未完全肃清,一些骨干成员蛰伏起来,行事更加隐秘,甚至可能正在寻求与境外势力勾结,试图死灰复燃。此外,在查办此案过程中,还牵扯出其他几个盘踞在建筑工程、交通运输等领域的涉黑涉恶团伙线索,其背后是否也存在类似的“保护伞”,需要深挖彻查。
“保护伞”…这才是最顽固、最危险的敌人。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知道,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做指挥,是无法真正铲除这些毒瘤的。他需要继续扎根在一线,带领兄弟们,去啃最硬的骨头,去捅最黑的马蜂窝。
他掐灭烟头,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厅领导:“厅长,感谢组织的信任和提拔。但我考虑再三,请求暂时留在刑警支队,继续负责对张天贵团伙余孽的深挖追查,以及相关涉黑涉恶新线索的拓展经营。一线的案子,更需要人。”
电话那头的厅长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理解了他的选择,沉默片刻后,同意了:“好!赵猛,我支持你!就按你说的办!需要什么支持,厅里全力保障!记住,安全第一!”
放下电话,赵猛感觉心中的块垒消散了许多。他宁愿舍弃晋升的捷径,也要坚守在打击犯罪的最前沿,这是他作为一名老刑警的执念和责任。
…
然而,就在他准备召集专案组骨干,部署下一步深挖打击任务时。
他那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用于绝密联系的卫星电话,突然发出了极其轻微却急促的震动。
赵猛脸色一凝,立刻反锁办公室门,拉上窗帘,走到最隐蔽的角落,接起了电话。
来电显示,是李副组长那个级别的加密线路。
“老赵,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李副组长压得极低、却难掩一丝急促的声音,“长话短说。‘深潜’小组技术监控发现一个重要情况!”
赵猛的心猛地一提:“请讲!”
“我们捕捉到一个极其短暂的、加密等级极高的信号波动,源头疑似来自…省政法委内部网络某个非正常接入点!”李副组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信号内容无法破译,但其发射的频谱特征和跳频模式…与之前王伯君体内芯片被激活时以及绑架苏晴匪徒使用的通讯设备…存在高度相似性!”
赵猛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电话的手猛地攥紧!
省政法委内部?!高度相似的信号特征?!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条危险的、拥有恐怖黑科技的暗线,其触角…可能已经渗透到了…全省政法系统的最高指挥协调机构内部?!
这不再是保护伞的问题了!这极可能是隐藏在政法系统内部的…“钉子”!甚至是…“鬼”!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赵猛的全身!
“需要我做什么?”赵猛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充满了战斗的警觉。
“内部排查阻力极大,且极易打草惊蛇。”李副组长语速极快,“你是唯一能让我绝对信任、且有能力在公安系统内部进行秘密调查的人。我要你,动用一切可信手段,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秘密排查省政法委内部所有可能接触核心网络的人员和设备!找出这个信号的源头!但要绝对保密,除了你我,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你的直接上级!明白吗?”
赵猛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爆射出锐利如鹰的光芒。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电话挂断。
赵猛缓缓放下卫星电话,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映照在他刚毅的脸上,明暗交错。
胸前的奖章似乎还在隐隐发烫,但一股更加沉重、更加凶险的责任,已经压在了他的肩上。
风暴并未远去,只是以更加隐秘、更加恐怖的方式,渗透到了他的身边。
一场在公安系统内部、针对可能存在的“内鬼”的无声暗战,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