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铂悦府”别墅区。
昔日门庭若市、奢华喧嚣的张家豪宅,此刻如同一座被遗忘的孤岛,死寂沉沉。厚重的窗帘终日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窥探,也隔绝了最后一丝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薰也无法掩盖的、如同事物腐朽前的沉闷与绝望。
两名身着便衣的年轻民警守在客厅,神情严肃而警惕,他们的目光不时扫过楼梯口和紧闭的房门,无线耳麦中偶尔传来指挥部关于追捕其父母行动进展的简短通报。他们的任务不仅是看守,更是保护,防止这个风暴中心唯一的年轻家庭成员出现任何意外。
楼上,主卧室隔壁的房间里,张浩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他身上还穿着几天前那套昂贵的限量版运动服,此刻却皱巴巴地沾着污渍,散发着馊味。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身体麻木,意识恍惚。
手机被没收了,网络被切断了,他像一只被囚禁在金丝笼里的困兽,与外界彻底失联。但他能感觉到,能从那两个警察日益凝重的表情和压低嗓音的交谈中,从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感觉到那场毁灭性的风暴正在步步紧逼,即将把他的世界彻底碾碎。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突然!
楼下客厅里,一名民警的加密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清晰的语音通报,尽管压低了声音,但在极度寂静的环境里,某些关键词还是尖锐地刺破了空气:
“…码头行动结束…目标张天贵…重伤被擒…替身…确认…”
“…另一行动组报告…王雅丽…高速服务区…成功控制…”
“…重复,主要目标均已落网…”
这些破碎的词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张浩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目标张天贵…被擒…”
“王雅丽…成功控制…”
“均已落网…”
轰——!!!
张浩的大脑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击中,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无边的、冰冷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和恐惧,如同黑色的海啸,轰然冲垮了他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爸爸…被抓了?重伤?
妈妈…也被抓了?
全都…完了…
这个认知像毒液一样迅速蔓延到他全身每一个细胞,带来剧烈的、无法忍受的痉挛和窒息感。他一直怀抱着的、那一点点侥幸的、父亲能够像以往一样解决所有问题的幻想,彻底破灭了。巨大的恐惧和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眼球因为极度惊恐和绝望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点的尖叫,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尖锐地刺破了别墅的死寂!
楼下的两名民警脸色骤变,瞬间弹起身,几步冲上楼梯:“张浩!张浩你怎么了?!”
他们用力拍打着房门:“开门!立刻开门!”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的、仿佛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和混乱的撞击声、东西被扫落在地的碎裂声传来!
“不好!强行破门!”一名民警当机立断。
两人后退一步,同时发力,用肩膀狠狠撞向坚固的实木房门!
“砰!砰!哐当!”
几下猛烈的撞击后,门锁崩坏,房门洞开!
眼前的景象让两名训练有素的民警都倒吸一口凉气!
房间里一片狼藉,椅子被踹翻,桌上的摆设被扫落一地,碎片四溅。张浩瘫坐在墙角,左手手腕处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正汩汩地往外涌,顺着手臂滴落,将他昂贵的运动服和身下的地毯染得一片刺目的猩红!他的右手还紧紧攥着一片锋利的、似乎是打碎了的陶瓷杯碎片,碎片边缘还在不断滴着血!
他竟然用碎瓷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只有一种彻底的、死灰般的绝望,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已经随着流淌的血液一起离开了他的身体。他对破门而入的民警毫无反应,只是无意识地、继续用那碎片往伤口深处用力划拉!
“住手!”一名民警大吼一声,如同猎豹般扑了上去,动作迅捷而精准,一把死死扣住张浩行凶的右手手腕,用力一拧,夺下了那片染血的凶器!
另一名民警迅速上前,查看伤口,倒吸一口冷气!伤口很深,割破了血管,鲜血涌出的速度极快!
“急救包!快!压住伤口!呼叫指挥中心!请求医疗支援!快!”他一边嘶声吼道,一边迅速扯下自己腰间的快速止血带,用力扎紧张浩的手臂上端,然后用随身携带的急救敷料死死按压住汹涌出血的伤口!
鲜血瞬间浸透了厚厚的敷料,温热而粘稠的触感让民警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张浩没有任何挣扎,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民警摆布,只是身体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着,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嘴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含混不清的呢喃:“…完了…都完了…死了…都死了才好…”
留守指挥中心的干警接到紧急呼叫,立刻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应急响应。附近的巡逻车、待命的救护车拉着刺耳的警笛,风驰电掣般冲向别墅区。
很快,专业的医护人员提着担架和急救设备冲进了房间。训练有素的医生迅速检查伤口,进行紧急加压包扎和输液扩容,脸色凝重:“失血很多!必须马上送医院手术!”
张浩被迅速抬上担架,固定好,冲下楼,塞进救护车。警车开道,救护车呼啸着,一路闯过红灯,以最快的速度驶向最近的重点医院。
整个过程如同打仗一般,紧张而高效。
…
医院急救中心早已接到通知,绿色通道开启,最好的外科医生和手术室严阵以待。
张浩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红灯亮起。
两名民警浑身是血,疲惫地守在手术室外,脸色沉重。他们向上级详细汇报了事发经过。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层层上报,最终传到了正在指挥追捕收尾工作的赵猛和指挥部那里。
…
刚刚经历了码头“替身”惊魂和高速拦截王雅丽成功的赵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了这个令人心情复杂的消息。
他沉默了片刻,对着电话叹了口气:“…知道了。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救活。加强看守,绝不能再出意外。”
挂断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心情无比复杂。
张浩,这个一切的起点,这场巨大风暴最初的那片雪花,这个骄纵、愚蠢、却又可悲的纨绔子弟,最终以这样一种惨烈而绝望的方式,迎来了他家族倾覆的最终章。他试图用毁灭自己的方式,来逃避那无法承受的后果,却不知道,死亡从来都不是解脱。
…
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
当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主刀医生满脸疲惫地走出来时,等在外面的民警和刚刚赶到的分局领导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怎么样?”
“命保住了。”医生摘下口罩,叹了口气,“伤口很深,失血性休克,再晚几分钟可能就真没了。幸好你们现场处理得及时。但是…”
医生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凝重:“病人求生欲望极其微弱,精神状态完全崩溃。生理上的伤好治,心理上的…很难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他醒来后,可能会出现严重的心理障碍甚至精神问题。需要立刻安排心理干预和严格看护。”
民警们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更加沉重。人救活了,但一个彻底崩溃的张浩,还能提供多少有价值的线索?他又将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审判和未来?
…
张浩被推入了看护严密的重症监护室,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如纸,昏迷中眉头依旧紧紧皱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床边除了医疗仪器,还有两名民警二十四小时轮班值守。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自杀风波暂时告一段落,注意力重新回到对张天贵夫妇的审讯和深挖上时。
深夜,监护室内值守的民警因为极度疲惫,稍微打了个盹儿。
就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
病床上,本该处于深度昏迷和镇静状态的张浩,眼皮却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勾了勾。
一滴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渗入枕套。
他的嘴唇,微不可察地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辨识的气音,仿佛是一个重复了无数遍的名字,又像是一个…深深的诅咒。
守在床边的民警猛地惊醒,警惕地查看四周,一切似乎并无异样。监护仪器上的波形依旧平稳。张浩依旧安静地躺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民警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继续坚守。
没有人听到那个模糊的音节。
更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彻底崩溃、一心求死的少年,在意识的最深处,那被绝望和恐惧掩埋的废墟之下,或许还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关于这场风暴起源的、最后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可能会比死亡本身,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