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主上林皇庄的第七天,我就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呜呜,这也太惨了吧!本来以为当上大农卿能轻松点,谁知道比在实验室996还累!
那天我正蹲在地窖里,捏着一块发霉的红薯仔细研究。这霉斑长得可真别致,灰绿灰绿的,跟抽象画似的。我刚想凑近闻闻,突然一声巨响从东面传来,吓得我手一抖,红薯掉在地上,滚进了角落。
怎么回事?我提着裙摆就往外面跑,这秦朝的裙子真是碍事,跑起来老是绊脚。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堤坝边,整个人都傻了——
渠坝裂开个大口子,浑浊的春汛哗啦啦地往外涌,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奔腾。冰冷的泥水溅在我的靴面上,冻得我直打哆嗦。更让我心痛的是,那些刚冒出嫩芽的两顷苗地全被冲毁了!嫩绿的小芽在泥水里打着转,像溺水的小精灵,看得我心都要碎了。
我的苗!我的宝贝苗啊!我蹲在田埂上,欲哭无泪。这些可都是我亲手培育的优良品种,每天起早贪黑地照料,跟养孩子似的,现在说没就没了!
还没等我从悲痛中缓过神来,西边牛栏又传来一阵阵凄厉的牛叫声。那声音从低沉的哞叫变成撕心裂肺的哀嚎,最后渐渐沉寂下去,只留下一股甜腻中带着腐臭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闻得我直反胃。
我踉踉跄跄地跑到牛栏,眼前的景象让我腿都软了——整排耕牛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口鼻间冒着诡异的白色泡沫,在晨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我颤抖着手摸了摸,牛身上还是温热的,却已经没了呼吸。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声音都在发抖,感觉天旋地转。这些牛可是春耕的主力啊,现在全死了,接下来的农活可怎么办?
庄里的老农们聚在田埂上交头接耳,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异样。我听见有人小声嘀咕:这红薯是番邦来的异谷,怕不是招了天怒...还有个老大娘偷偷在胸前画着奇怪的符号,嘴里念念有词。
梁稷,我亲自提拔的管事,低着头走到我身边,声音微微发颤:主上,庄里的老农都没见过这红薯,许是...许是水土不服吧。
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袖口上——那里沾着一星蓝灰色的粉末,干涩得像盐渍。这颜色太熟悉了!我在边关待过,知道这是陇右特有的碱土,含碱量特别高,只有常年在那里活动的人才会沾上。
他一个皇庄管事,整天在庄子里转悠,怎么会沾上这种土?除非...昨夜他去过北坡旧道!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这根本不是天灾,是有人在搞鬼!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在我身边!
当天晚上,寒风呼呼地刮,细雪啪啪地打在窗棂上,吵得人心烦。我把所有管事都召集起来,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跟群魔乱舞似的。
我板着脸宣布:染病的红薯没救了,为了防止疫情扩散,明天辰时全部拉到西边空场烧掉。这事关重大,谁都不许出错!
说这话的时候,我特意用余光瞄着梁稷。果然,他听到两个字时,眼皮跳了一下。
众人齐声应下,躬身退了出去。只有梁稷,转身时脚步顿了一下,鞋底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就是这一下,让我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他果然有问题!
等他走后,我立刻把裴昭叫来。这小子最近晒得更黑了,站在阴影里都快看不见人。
我压低声音说:把焚烧场的守卫全换成我们的人。把真正的病薯悄悄运回地窖封存,用库房里那些最差的烂薯堆到场上去做样子。记得加半桶桐油,把味道盖住;再混点带霉斑的薯皮,让火烧出黑烟。油布要盖严实,周围多设几处绊马索,要隐蔽!
裴昭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领命去了。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这计划能成功吗?万一被识破了怎么办?
亥时三刻,天上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无声无息,却让夜色更冷了。我裹紧狐裘站在高台上,冻得直跺脚。这秦朝的冬天也太冷了吧,要是有暖气该多好!
半个时辰前裴昭就来报,说埋伏都设好了。现在,就等着鱼儿上钩了。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这种感觉比等实验结果还煎熬。
雪越下越大,就在我以为今晚要白等的时候,突然十几道黑影翻过围墙,动作快得像鬼魅。他们手里举着火把,在风雪中划出一道道红光,直扑西边的焚烧场。
他们掀开油布的动作熟练得吓人,火把往下一扔,的一声,桐油混着烂薯烧起的浓烟冲天而起,黑中带红,在风中翻滚,还真有几分瘟疫大火的架势。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收网!
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周的亲信一拥而上,把那十几个人团团围住。打斗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火光映亮了每个人的脸。为首那人见无路可逃,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黑巾。全场顿时一片哗然——火光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竟然是关中农人奉若神明的田正翁杜衡!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老人家在农人心中德高望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等到天蒙蒙亮,大火才渐渐熄灭。俘虏都被押进地牢,只有杜衡梗着脖子不肯下跪。我让人把他单独带到审讯堂。
案子上摆着三只陶碗,这可是我准备多时的秘密武器。
第一碗装的是杜衡早年流放地的沙土,灰白干瘪,抓一把就簌簌往下掉;
第二碗是皇庄旧黍田的板结黄泥,硬得跟石头似的;
第三碗是我实验田里改良过的黑土,湿润松软,还带着生命的气息。
杜衡被绑在柱子上,眼睛瞪得通红,死死地盯着我。
你说我乱了祖宗之法?我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他心上,那你看看这三碗土。要是你爹还活着,你告诉我,他愿意在哪块地里流汗?
杜衡浑身一颤,嘶哑地吼道:五谷为纲,稷黍为尊!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用这来路不明的红薯代替主粮,是在动摇国本,是千古罪人!
我冷笑一声,往前凑了凑,一字一句地问:那你知不知道,去年南阳大旱,饥民易子而食,连树皮都啃光了?他们倒在路边的时候,喊的是稷黍为尊,还是给我一口吃的
杜衡的吼声戛然而止,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我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被固执取代。
第二天验尸结果出来了,裴昭带回牛胃里的残留物,对照《百草录》和老药农的辨认,确定是一种叫野莨菪的剧毒草。这种草只长在泾水上游的阴湿山谷,正好是杜衡旧部活动的地方。
人证物证俱在,消息传到咸阳宫,嬴政直接下了斩立决的命令。
我连夜进宫,跪在冰冷的殿前,膝盖都要冻僵了。这宫里的地砖怎么这么凉啊,要是能铺个地毯该多好。我知道嬴政未必真想杀杜衡,他是在等我给个台阶下。
我恳求陛下收回成命:陛下,杜衡虽然要害我,但他也是一心为农。他在关中农人心里地位很高,如果因为维护古法被杀,反而成全了他殉道的美名,只会激起更大的民怨。杀一个杜衡,会站出来千百个杜衡。
御座上,嬴政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看得我冷汗直冒。最后,他缓缓开口:朕给你三个月时间。要是三个月内,你不能让他心服口服地认输,垦政的事就别再提了。
我长舒一口气,总算保住杜衡的命了。不过这三个月的期限也太紧了吧!
拿到赦令的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就亲自扛着犁下了田。这犁可真重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扛起来。
在庄子最显眼的那片实验田中央,我犁出一道深深的沟。泥土翻涌而出,黝黑湿润,散发着雨后森林般清新的气息。这味道真好闻,比实验室里的福尔马林好闻多了。
沟两边各插着一块木牌。左边写着古法黍田,右边写着薯麦轮作田。这字是我连夜写的,虽然歪歪扭扭的,但意思到了就行。
戴着木枷的杜衡被押到田边。你信天意,我信实践。我指着那片田对他说,这三个月,你就在这儿看着。一边按你的古法种黍子,一边用我的新法。三个月后秋收,看谁的产量高。要是你的黍田赢了,我当着所有农人的面,亲手烧了《农政通义》,自请罢官流放。要是我的薯田赢了...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身后那个瘦弱的小身影上——那是他唯一的孙女阿黍。这孩子看起来怯生生的,眼睛却格外明亮。
...你就要亲手教阿黍,写下她人生的第一句话——天下粮仓,在人为之。
凛冽的晨风吹过田埂,扬起杜衡花白的头发。他死死盯着那两块木牌,又看看被我翻得松软的黑土,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他身后的阿黍悄悄走了出来。她蹲在田边,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湿润的黑土,又捧起一把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这个被祖父的固执笼罩的孩子,用最纯粹的直觉,选择了相信土地本身的回应。
我长长舒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看来这场较量,我并不是孤军奋战。
可是就在我准备离开时,裴昭快步追上来,脸色异常凝重:主上,那些从犯全招了。他们...不全是杜衡的旧部。
我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裴昭递过来一份口供:他们说,除了杜衡的号召,他们每个人的家人都在入冬前收到了一笔丰厚的抚恤金。钱是从咸阳城东最大的那家粮行支取的。
我的目光落在口供最后一行,瞳孔猛地收缩——
而那家粮行的幕后东家...是长安君的门客。
寒风吹过廊柱,灯笼摇晃不定。我久久没有说话,把手里的帛书越攥越紧,直到边缘都被我撕破了。
指尖传来纸张割裂的微痛,像是命运悄悄划开的一道口子。
长安君...那个在朝会上笑着说五谷不可轻替的皇室贵族,终于出手了。我就说嘛,单凭杜衡一个老人家,怎么可能策划出这么周密的破坏行动。
我抬眼望向远处还在翻耕的实验田,阿黍正蹲在田埂上,小心翼翼地给新苗培土。阳光洒在她认真的小脸上,格外温暖。
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冷笑。
你们要毁我的红薯,扰我的人,乱我的心志...
那就别怪我掀了这盘棋。
雪,还在下。但我知道,春天总会来的。而且这个春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