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弘历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仿佛被冰水从头浇下。
他猛地推开如薏,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只穿着寝衣就踉跄着冲出内室,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
赵一泰跪在殿外,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
“皇上!七阿哥...七阿哥突发高热,身上...身上见了红疹!齐太医瞧了,说是...说是痘疫!四执库有个宫女染了痘疫,火化前洗了奶娘的衣服,烧东西的太监偷懒,漏了一件,导致奶娘也染上了痘疫,七阿哥就....就!”
弘历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他寄予厚望的嫡子,他刚出生就带来甘霖、被他视为祥瑞的永琮,竟然染上了这要命的恶疾。
他想也不想,赤着脚就朝长春宫方向狂奔而去,赵一泰和匆忙赶来的李玉、进忠等人慌忙抓起袍服靴子追在后面。
长春宫。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富察琅嬅绝望凄厉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嬷嬷紧紧抱着襁褓中的永琮站在一旁抖如糠筛不敢说话,富察琅嬅此时双目赤红,鬓发散乱,早已没了皇后的威仪。
几个太监和嬷嬷被她推搡得东倒西歪,云溪和檀溪哭着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哀求。
“娘娘!娘娘您放手啊!七阿哥必须挪出去隔离医治,这是宫规,也是为了二阿哥好啊!”
“娘娘,求您了,让太医带走阿哥吧!留在宫里,万一...万一传给其他人,传给娘娘您可怎么办啊!”
“滚开!都给我滚开!”富察琅嬅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沙哑绝望:“谁都不许带走我的永琮!!谁敢动他,本宫就跟他拼命!!”
她看着不远处因高烧而小脸通红、呼吸急促、虚弱啼哭的婴儿,心如刀绞。
痘疫!
这是九死一生的绝症!
她的永琮那么小,那么弱,如何能扛得住?挪出去,无异于让他自生自灭。她想起了哮症严重的永琏,想起了病弱出家的璟婋.....她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了!
弘历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看着妻子形容枯槁、状若疯癫地阻止自己的孩子被抱走,他心如刀割。
“琅嬅!”弘历快步上前,试图去扶她,却被富察琅嬅猛地甩开。身后的李玉等人也一步不落地追了上来替他披上斗篷,撑起油纸伞。
天上缓缓飘起纷扬的雪花。
“皇上!”富察琅嬅抬起头,看清来人是他后,立即扑到他身上哀求起来:“皇上,您救救永琮!您救救我们的儿子!别让他们把他带走!就在这里治,臣妾亲自照顾他,好不好?臣妾不怕,臣妾什么都不怕!求求您了皇上!”
弘历一把扶住她,看着嬷嬷怀中气息奄奄的幼子,再看看皇后濒临崩溃的模样,心痛如绞:“立刻将撷芳殿所有的皇子挪去慈宁宫,七阿哥不用送出去,就在撷芳殿诊治!”
“啊啊啊——”
富察琅嬅哭的不能自已,发出一声绝望凄厉的惨叫:“皇上!永琮还那么小,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臣妾啊皇上!臣妾要去陪永琮.....”
“皇后....你冷静点....”弘历的声音艰涩无比:
“朕知道你难过,朕的心也快碎了!可是痘疫凶险,必须隔离医治,这是为了永琮好,也是为了宫里其他人好。朕是皇帝,要为所有人的性命考虑。朕已经命太医院最好的院判都去照料永琮,用最好的药!朕向你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救治我们的儿子!”
“不!!”富察琅嬅拼命摇头:“我不信!挪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皇上,您看看他,他还那么小,他离不开额娘啊!您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那种地方吗?您忍心吗?!”
她声声泣血,字字锥心。
弘历看的心疼,蹲下来扶住自己的妻子:“朕已经尽力了,尽力将永琮留在宫里。你是皇后,再悲痛、再伤心,也不能忘了你身上的责任。”
听见自己的丈夫这么说,富察琅嬅还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启祥宫。
金玉妍斜倚暖炕,指尖捻着佛珠。
贞淑掀帘疾步近前,压低声道:“主子料得准,李玉带着粘杆处的人往四执库去了。”
“慌什么?”金玉妍嗤笑,将佛珠丢到一旁:“那洗衣宫女是受了同僚的银子为同僚做事,她老母病重这么做也是寻常。至于烧衣裳的太监....”她慢条斯理抚过护甲:“昨儿不是‘失足’跌进枯井了?”
窗外忽有喧哗声。
贞淑推开窗户,小盛子立刻出去看,就远远敲见苏绿筠的暖轿碾着积雪直奔长春宫,年顺绥撑伞疾行在侧,蟒袍下摆溅满泥点。
“纯贵妃倒是会挑时候表忠心。”金玉妍听罢后笑意渐冷:“可惜啊,佛诞生的孩子,终究要回西天极乐。”
贞淑也低低笑起来:“娘娘这一回再遇喜,可是能让皇上好好高兴高兴。”
“失了一个又得了一个,肯定的。”金玉妍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这里头又有了一个孩子。
只盼着这个孩子是个男孩,这样,她就更无忧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紫禁城上空覆上了一层阴影,弘历强忍着心中的忧虑处理朝政,富察傅恒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富察琅嬅此时肯定悲痛欲绝。
他微微愣了一下神,随后立即反应过来继续说着刚刚的政事:“皇上,京中痘疫已经基本得到控制......然后....”
富察傅恒然后了半天,实在是想不起来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得请示道:“明日是除夕,因着痘疫的事情宫中没有设宴。奴才想请旨,去撷芳殿给皇后娘娘请安。”
“嗯。”弘历点了点头,神情恹恹:“去吧,你是皇后的弟弟,好好宽慰宽慰她。”
撷芳殿朱红的大门敞开一半,积雪压着枯枝,发出细微的断裂声。富察傅恒疾步穿过宫道,远远便见富察琅嬅裹着他给专门猎的玄狐皮斗篷,痴痴地坐在阶前,目光遥遥看向里头来往忙碌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