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菲尔随着人流走下宏伟的云端缆车，踏入天启神都外环站的内部。与那位健谈的旅人道别后，他独自走向出口方向。然而，仅仅是在站内，眼前的景象就让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仅仅是一个外环车站？
其规模与奢华程度，已然超越了泽菲尔所能想象的极限。高耸的穹顶之上，巨大的魔法水晶灯组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光洁如镜的地面由某种带有天然纹路的乳白色石材铺就，倒映着匆匆来往的人影和穹顶的华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香气——高级香水的淡雅、刚出炉面包的甜腻、以及某种净化空气的魔法熏香。宽阔的主干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店铺鳞次栉比，从售卖各地特产的旅行商店，到闪烁着魔法光辉的炼金工坊和符文器具店，再到装修精致、陈列着华服珠宝的奢侈品店，一应俱全。
往来的人流更是五花八门。衣着华丽、举止优雅、身后跟着仆从的贵族男女；风尘仆仆、穿着实用服饰、低声讨论着货单的行商；背着行囊、好奇张望的旅行者；还有穿着各色制服、步履匆匆的车站工作人员和维持秩序的守卫…这里像是一个微缩的、高速运转的繁华世界，与幽光林渊那种阴沉、专注于研究的氛围截然不同。
泽菲尔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感觉自己渺小的像一颗尘埃。他原本的计划是立刻出站，想办法前往位于神都核心区域的皇家联合魔法银行。但看着外面已然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车站内部有魔法模拟的天光变化），以及这庞大复杂、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还是浮了上来。
他对这里的规则一无所知。夜晚的神都，是否会更加危险？爷爷的信中只提到了银行的位置，并未详细说明这里的状况。
“谨慎行事。”爷爷的教诲在耳边响起。
他瞬间做出了决定：今晚留在车站内，明天一早再行动。车站内部至少看起来秩序井然，远比贸然闯入夜幕下的神都外环要安全。
他找到一处看起来像是综合服务台的地方，一位穿着笔挺蓝色制服、面带微笑的工作人员正耐心地回答着旅客的问题。轮到泽菲尔时，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您好，请问站内哪里有可以提供住宿的旅店？另外，明天最早一班前往神都内环区域的列车是几点？”
工作人员态度非常好，似乎早已习惯应对各种初来者的询问：“欢迎来到天启神都。站内就有好几家旅店，‘银轨驿站’性价比不错，就在b区廊桥的尽头。明天最早通往内环的‘光梭列车’是清晨六点整，在第三站台发车，每小时一班，速度很快，半小时就能抵达内环枢纽站。”
“谢谢。”泽菲尔点头致谢。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抓小偷！拦住他！我的包！”一阵尖锐焦急的女声打破了大厅的和谐氛围。
泽菲尔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穿着破烂肮脏布袍的身影，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镶嵌着珠宝的女士手包，正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人群中疯狂穿梭，朝着出口方向狂奔。两名身穿银色轻甲、手持短魔杖的车站安全员大声呵斥着在后面追赶。不远处，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正气得脸色发白，指着那小偷的方向尖叫。
大厅里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人们纷纷避让，有人惊呼，有人冷眼旁观，但大多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那小偷对车站地形似乎极为熟悉，几个灵活的拐弯，竟然暂时甩开了安全员，眼看就要冲出大门，混入外面更复杂的人流中。
最终，安全员还是在门口附近将小偷扑倒在地，夺回了手包。贵妇急匆匆地赶过去，一边检查自己的包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骚动很快平息，大厅恢复了之前的秩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泽菲尔却皱紧了眉头，他转向刚才的工作人员，忍不住问道：“这里…不是天启神都的领地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在他被灌输的认知里，神都应该是绝对秩序和安全的象征。
工作人员闻言，脸上的职业笑容淡去了一些，露出一丝无奈和了然：“先生，您是第一次来天启神都吧？”
泽菲尔点了点头。
“唉，您不知道，”工作人员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以前确实不是这样的。神都的秩序曾经是整个大陆的标杆。但近几年…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很多大贵族，明里暗里一直在斗。争权、争利、争皇帝的青睐…甚至有些还牵扯到了皇室内部的纷争。皇室呢？既要处理自家那摊子事，又要维系整个大陆的平衡，哪里管得过来这么多细枝末节？只好把一部分治安管理权下放给一些德高望重的贵族…”
“但这就像打开了魔盒。”工作人员叹了口气，“谁掌握了治安，谁就掌握了话语权和人脉。为了这个权力，斗争就更厉害了。本来是暗地里的较量，现在几乎都快摆到明面上来了。今天你给我使绊子，明天我挖你墙角，治安巡逻的排班、区域的划分都能成为博弈的筹码…最后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和来往的旅客？那些混混、小偷，背后说不定就有哪家贵族的影子，故意给对手管理的区域制造麻烦呢。”
泽菲尔听得心头微沉。缆车上那位旅人的警告，此刻得到了冰冷的验证。
工作人员最后好心补充道：“也有人说，可能是有某个…或者某几个古老的家族，在背后推动这一切，想把水搅浑，好从中牟取更大的利益。谁知道呢？总之，先生，您一个人旅行，务必多加小心。您的穿着虽然朴素，但旅行者一直是那些人的目标，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这样的。”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泽菲尔沉声道谢。心中的警惕又提高了数个等级。天启神都，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他按照指引，很快找到了位于b区廊桥尽头的“银轨驿站”。旅店门面不算特别豪华，但干净整洁。他原本考虑过去站外的旅店，或许更便宜，但想到工作人员的警告，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车站内，安全更有保障。
他订了一个单人间，价格实惠，但包含了晚餐和早餐。一位穿着素雅制服的女侍者礼貌地引领他来到房间。
房间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舒适。柔软的床铺、干净的卫生间、一张小书桌，还有一扇可以看到车站部分穹顶和魔法光带的小窗。对泽菲尔来说，这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安逸。他将行囊放下，整个人放松地倒在柔软的床上。
宁静。彻底的、属于他一个人的宁静。没有时刻需要警惕的恶意目光，没有冰冷的嘲讽，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车站运转的低沉嗡鸣。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然而，饥饿感再次准时来袭。他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离开房间前往旅店附设的餐厅。
餐厅环境优雅，客人不多。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侍者递上菜单。他点了一份看起来不错的烤鸡排套餐。等待食物的时候，他望着窗外。
车站之外，神都外环的夜景展现在眼前。更远处，无数魔法灯和霓虹将城市的轮廓勾勒出来，璀璨夺目，如同坠落大地的星河。但近处，车站光芒未能完全照亮的地方，是错综复杂的小巷和低矮的建筑，阴影幢幢。
食物很快送上，香气扑鼻。他拿起刀叉，开始享用这份美味的晚餐。烤鸡排外焦里嫩，酱汁美味，配菜也清爽可口。他吃得十分专注。
突然，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冰针般刺了他一下！
泽菲尔身体瞬间绷紧，握着餐刀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是赫里福德家族？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派来了杀手？无数的阴谋和危险可能性在他脑中飞速闪过。他保持着进食的动作，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警惕的猎豹，飞速而谨慎地扫视着四周。
餐厅内一切正常。客人们都在安静用餐，侍者穿梭其间。
那视线…来自外面！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投向窗外的黑暗。终于，在餐厅魔法灯余光勉强能触及的一条狭窄阴暗的巷口，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属于孩子的、大大的、充满了渴望、羡慕和…极度饥饿的眼睛。一个小小的人影蜷缩在巷口的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或者说，盯着他盘中香气四溢的食物。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心疼。那不是杀手，只是一个饥饿的孩子。那种眼神，他太熟悉了——在赫里福德家族那些被克扣食物的漫长日子里，他在镜子里无数次看到过自己同样的眼神。
他迅速吃完了盘中剩余的食物，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注视感并未消失。他叫来侍者结账，然后，犹豫了一下，又额外付钱，打包了一些耐储存、能充饥的食物：几个肉包子、白馒头和两条粗粮面包。
拿起打包好的食物袋，他将自己旅行披风的兜帽往下拉低，遮住了大半面容，然后快步走出旅店餐厅，绕向了餐厅侧后方的那个巷口。
巷子里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和肮脏，弥漫着一股垃圾和潮湿的霉味。他刚才看到那双眼睛的位置，此刻空无一人。
“有人吗？”他压低声音问道，巷子里只有他声音的回响。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披风下摆被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
他迅速回头，只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就站在他身后，比他从远处看到的还要瘦小，穿着一身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衣服，小脸脏兮兮的，只有那双大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此刻正怯生生又充满期盼地看着他。
“大…大哥哥…”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抖，“能…能给我一点吃的吗？一点点就好…我和我的家人…已经三天没吃到东西了…”她的眼睛里迅速积蓄起泪水。
家人？泽菲尔的心揪紧了。他看了看手里的一袋食物，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孩子。
“带我去吧。”泽菲尔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些。他不是不想直接把食物给她，但他深知，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弱小无助的孩子独自拿着一袋食物，很可能走不到家就会被更强壮的人抢走，甚至可能招致更大的祸患。
小女孩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饥饿和对食物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她点了点头，小声说：“…请跟我来。”
她转身钻进了更深、更复杂的巷子里。泽菲尔紧跟其后，他的记忆力极好，一边走一边默记着路线——左转，绕过一堆废弃的木箱，右转，穿过一个低矮的拱门…这里的建筑杂乱无章，与车站内的光鲜亮丽判若两个世界。
走了大约十多分钟，小女孩在一个堆满废弃魔法零件和杂物的死胡同角落里停了下来。那里用破布、木板和硬纸板搭着几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窝棚。
眼前的景象让泽菲尔倒吸了一口凉气。
角落里，蜷缩着好几个人影。一对看起来是小女孩父母的成年人，面色蜡黄，眼神空洞地靠着墙壁；还有一个更小的女孩，蜷缩在母亲怀里，微弱地哭泣着。旁边，还有几个类似的简陋窝棚，里面似乎也住着人，听到动静，黑暗中投来几道麻木或警惕的目光。这里简直是一个隐藏在神都光辉下的乞丐窝！
“爸爸，妈妈…我找到吃的了…”小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哭腔，她跑到家人面前。
那对父母看到泽菲尔这个陌生人，先是惊恐地缩了一下，但当他们的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袋子上时，那惊恐迅速被一种近乎野兽般的饥饿绿光所取代。
泽菲尔心中巨震，默默地将食物袋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接过袋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先将一个白馒头塞给母亲怀里的妹妹，然后又拿出包子递给父母。
“谢谢…谢谢恩人！”“谢谢您！好人一定有好报！”那对父母几乎是抢过食物，狼吞虎咽起来，含糊不清地表达着感激，他们的全部心神都已被食物占据。
泽菲尔看着他们疯狂进食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过多的关注可能会给这可怜的一家带来麻烦。他弯下腰，对着那个带路的小女孩，用极轻的声音，确保只有她能听到：
“注意城里的留言板。”
说完，他不再停留，拉紧兜帽，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这片被神都遗忘的阴暗角落。小女孩停下咀嚼，嘴里塞着面包，呆呆地望着他迅速消失在巷子拐角的背影，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但那句低语却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泽菲尔凭借着强大的方向感，很快回到了灯火通明、秩序井然的车站主区。穿过光洁的大厅，回到那间安静温暖的旅店房间。
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窗外是璀璨的神都夜景，但此刻在他眼中，那光芒却显得无比刺眼和虚伪。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站内的奢华、小偷的猖獗、工作人员的无奈、以及巷子深处那一家四口绝望饥饿的眼神…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无比真实而残酷的天启神都图景。
不能再耽搁了。
他躺回床上，眼神在黑暗中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
明天，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皇家联合魔法银行，拿到爷爷留下的最后物品，办好全新的身份证明和领地接管文书。
然后，立刻离开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地方。
他的计划，必须加快了。在那个被世人遗忘的、寒冷的灰鹰领，或许才能真正建立起一个不一样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