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出现,让现场的嘈杂有了片刻的凝滞。
那个领头的女人最先反应过来,她立刻将扩音喇叭对准林峰。
“你就是星宇集团的老板?你终于敢出来了!”
“你看看你身后的大楼,它正在威胁整个京州人民的安全!你必须立刻停止你的项目,公开所有数据,接受国际组织的调查!”
她的声音尖锐,试图将林峰钉在舆论的耻辱柱上。
周围那些直播用的手机,镜头齐刷刷地对准林峰的脸,期待捕捉到他任何一丝慌乱或愤怒。
林峰停下脚步。
他没有理会那个女人,甚至没有多看她身后的抗议者一眼。
他的视线越过她们,望向更远处的街角。
然后,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挥了挥。
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他在跟谁打招呼?
下一秒,答案揭晓。
“前面的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我买的活鱼再不回去就死了!”
一个粗大的嗓门从人群后方传来。
众人回头。
只见三四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妈,正奋力地往里挤。
她们穿着普通的碎花衬衫,脸上带着刚和菜贩子讨价还价胜利后的红光。
抗议的女人皱起眉头,觉得这几个乡下人破坏她们行动的严肃氛围。
“阿姨,我们这里有重要活动,请你们绕道。”一个年轻女孩上前阻拦。
“绕道?”领头的大妈眼睛一瞪,蒲扇般的手掌一把拨开女孩,
“我儿子就在里头上半年班,说今天发大奖金,我过来瞧瞧。你让我绕道?小姑娘家家的,不好好上学上班,堵人家公司门口闹什么事?想当网红想疯了?”
这仅仅是个开始。
“哎哟,老姐姐,你也在啊!你家小子分到房子没?我家分到了,一百二十平,精装修,钥匙都拿了!”
“分到了分到了!我正琢磨着下午去家具城看看新沙发呢!”
“快看快看,那不是咱们小区的恩人,小峰老板嘛!”
越来越多的大妈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们有的刚从菜市场出来,篮子里还装着带泥的青菜;
有的刚从麻将馆散场,身上还带着烟火气;
还有的穿着统一的广场舞队服,气势昂扬。
她们汇集在一起,叽叽喳喳,瞬间将现场变成了喧闹的邻里集市。
她们口中讨论的,是公司分的房子,是每个月的高额补贴,是孩子不用再背井离乡的喜悦。
每一个字,都和“辐射”、“危险”、“环保”这些词格格不入。
但每一个字,又都重重地敲在那些抗议者的心上。
领头的女人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战场,被人用一堆烂菜叶子给掀翻了。
她举起喇叭,试图重新掌握主动。
“各位阿姨!你们被骗了!这家公司在进行危险的实验,你们住的房子,花的钱,都是建立在未来巨大的灾难之上!”
一个刚炫耀完新房的大妈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你是哪家的姑娘?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说出来的话跟放屁一样难听?”
“你!”领头的女人气结。
“我什么我?”大妈往前一步,手里的菜篮子“哐”地一声顿在地上,
“我儿子以前在外面打工,一年回不来一次家。“
”现在好了,进了星宇,工资高,福利好,还给我们老的买了保险,分了房!我天天都能看着我儿子!“
”你现在跑来跟我说,我儿子公司不好?“
”你想让他失业?你想让我再一年见不着我儿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安的什么心?!”
这一声质问,像是点燃火药桶。
“就是!吃饱了撑的,管天管地!”
“看她们一个个穿得油光水滑的,我看就是嫉妒我们日子过好了!”
“我家闺女就在里头当秘书,一个月工资比她爹一年挣得都多!你们这是要砸我闺女的饭碗!我跟你们拼了!”
一个身材壮硕,穿着广场舞红绸衫的大妈冲在最前面。
她一把夺过那个领头女人手里的扩音喇叭,看也不看,直接扔在地上,抬脚一踩,塑料外壳应声碎裂。
“叽叽歪歪的,吵得人脑仁疼!”
领头的女人哪里受过这种粗暴待遇,愣一下,随即尖叫起来:“你干什么?你这是暴力!我要报警!”
她伸手去推那个红衣大妈。
红衣大妈跳了十几年广场舞,下盘稳得像座山。
女人这一下,不仅没推动她,反而让自己脚下不稳,一个踉跄。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动手?”
红衣大妈火气上来了,她这辈子在菜市场吵架,在广场舞抢地盘,就没输过。
她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另一只手照着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结结实实地扇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愣住了。
直播的手机镜头,完美地记录下了这原始而富有冲击力的一幕。
沙瑞金的秘书小周,嘴巴微微张开,半天没能合上。
树荫下的祁同伟,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硬是把笑意给憋了回去。
那个被打的女人,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五道清晰的指痕。
她彻底懵了,捂着脸,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打人了!她们打人了!”她身后的同伴反应过来,尖叫着扑了上来。
一场混战,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但这根本不是混战。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单方面碾压。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把“环保”当做时尚标签的年轻女人们,怎么可能是一群为了守护孩子饭碗、能豁出命去的大妈们的对手?
大妈们的战斗方式,朴实无华,且极其有效。
抓头发、掐胳膊、拧大腿,用装满土豆的菜篮子当流星锤,用尖利的指甲在对方脸上划出道道血痕。
“让你污蔑我儿子!”
“让你断我们家活路!”
“小骚蹄子,穿得这么少,不要脸!”
哭喊声,尖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之前还井然有序、气势汹汹的抗议队伍,顷刻间土崩瓦解。
横幅被踩在脚下,传单漫天飞舞,一个个妆容花掉、衣衫不整的女人,被按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站在外围的沙瑞金和祁同伟,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书记,这……”小周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场景。
祁同伟看向沙瑞金,压低声音:“书记,林峰这一手……叫发动群众。”
沙瑞金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从始至终站在混乱边缘的年轻人身上。
林峰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对暴力的不忍。
那份平静,比眼前拳脚相加的场面,更让人心里发冷。
沙瑞金忽然明白了。
西边想用他们擅长的“舆论战争”来绞杀。
而林峰,用最纯粹的本土版“人民战争”,狠狠地打了回去。
你的“人民”是收钱办事的演员。
我的“人民”,是真的会为了守护自己的生活而拼命的人。
高下立判。
良久,沙瑞金才收回视线,他转向祁同伟,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再不处理,就要出人命了。”
祁同伟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沙瑞金的声音很平静:“报警吧。让分局的人来,处理一起……群众斗殴事件。”
“群众斗殴事件”这七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祁同伟都傻眼!
不是,我一个省公安厅厅长,你这个汉东省的一哥!
你让我报警?找谁报警?
突然祁同伟身体一震,立刻明白了书记的意思。
这是定性,也是态度。
他不再犹豫,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就在这时,林峰穿过狼藉的战场,无视了那些哭泣和咒骂,径直走到沙瑞金面前。
他没有看祁同伟,目光直直地落在沙瑞金的脸上。
“沙书记,”
“让您见笑了。”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出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沙瑞金在内,都心头一跳的话。
“您是来指导工作,还是来……视察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