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医师的腰牌沉甸甸地挂在腰间,触手冰凉,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苏澈走在医营中,感受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目光。敬畏、好奇、探究,甚至还有几分隐藏不住的嫉妒。曾经可以随意呵斥他的兵痞和医徒,如今见到他,都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恭敬地称一声“苏医师”。
身份的改变,带来了便利,也带来了新的责任和审视。
他没有沉溺于这突如其来的“尊荣”,而是第一时间去查看了自己的试验田。几日无人精心照料,那些刚冒头的药苗显得有些蔫头耷脑,但好在根基未损。他仔细地松土、浇水,仿佛这块方寸之地才是他真正的立身之本。
随后,他便投入了靖王伤后的调理和军中医务的整顿之中。有了正式的职权和王爷的支持,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推行一些早已构思的想法。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整合从商队账目和叛乱清查中梳理出的资源。一批批品质参差、来路各异的药材被重新分类、检定、炮制。他亲自制定了新的药材入库、存储、领用流程,要求每一笔都记录清晰,减少损耗和漏洞。
接着,他以王爷伤后需绝对洁净为由,强势推行了更严格的清洁规范:所有接触伤患的医徒必须用皂角与烈酒洗手,绷带必须沸煮晒干后方可使用,伤患营区每日需洒扫焚烧艾草苍术消毒。这些措施起初遭到了不小的阻力,尤其是那些习惯了敷衍了事的老油子。
“穷讲究!哪来那么多事!”一个资历颇老的医徒不满地嘟囔,清洗时依旧敷衍了事。
苏澈没有呵斥,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秦风派来的亲兵将那人直接调去了马厩负责清理粪草。没有争辩,没有警告,只有冷酷的执行。
此举瞬间震慑了所有人。他们意识到,这位年轻的苏医师,不仅有王爷的宠信,更有不容置疑的铁腕。
与此同时,他开始系统性地整理医营的知识。他将自己前世所知的现代医学理念,用这个时代能接受的 language——阴阳五行、气血经络学说进行“包装”和解释,结合实际的病例,编写简易的培训教材和图谱。
例如,他将感染称为“邪毒内侵”,将清创术的原理解释为“祛腐生新,引正气通达”,将交叉感染的风险解释为“病气相传”。他利用简陋的条件,制作了人体经络穴位和骨骼的简易模型,用于教学。
他定期组织医徒和辅兵进行培训,从最基础的伤口清洗、包扎、辨识常见草药开始讲授。他讲课深入浅出,条理清晰,且毫不藏私,有问必答。许多底层医徒和辅兵第一次接触到如此系统实用的知识,如同久旱逢甘霖,学习的热情空前高涨。
医营的风气,悄然发生着变化。效率提升了,伤兵的愈合情况改善了,抱怨和痛苦呻吟也减少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真心信服这位年轻的苏医师。
然而,改革的推进, inevitably 触动了旧有利益的蛋糕。
以往,药材的采购、管理存在着不少灰色地带,一些医徒也能从中捞取些许油水或人情。如今流程透明,管理严格,等于断了不少人的财路。
以往,凭借资历和经验就可以混日子,甚至拿捏姿态。如今要学习考核,能者上,庸者下,让一些滥竽充数者感到了危机。
以刘洪为首的几位资深医徒,的不满日益累积。他们不敢明着对抗深受王爷信任的苏澈,但阴奉阳违、消极怠工、暗中使绊子的事情却开始增多。
“苏医师这法子好是好,就是太耗费药材了,咱们营里怕是供应不上啊。”刘洪在某次分发药材时,故意为难道。
“按新规处理绷带,得多少柴火?多少人手?怕是忙不过来,耽误了伤兵换药可怎么好?”另一人附和。
苏澈对此心知肚明。他并不急于一时清算,只是平静地回应:“药材消耗皆有定额记录,若有不足,我自会向秦统领申领。人手若不足,便调整班次,提高效率。规矩既立,必须执行。若有耽误,按规追责。”
他态度强硬,毫不退让,同时又将秦风和自己绑在一起,让刘洪等人投鼠忌器。
暗地里的较劲持续着。苏澈的改革在磕磕绊绊中逐步推进,成效显着,但也积压了不少矛盾。
这日,苏澈正在为一批新送来的伤兵检查伤势,这些士兵是在清剿西山林场叛军残部时受的伤。其中一个年轻士兵伤势颇重,伤口处理得极其粗糙,已然化脓。
苏澈皱眉,问道:“你这伤口,在分营时未处理吗?”
那士兵虚弱地摇头:“处理了……但那位刘医官说……药材紧张,只简单擦了擦……”
苏澈眼神一冷。刘洪!又是他!
他立刻亲自为士兵清创上药,处理完毕後,他起身,目光扫过周围,正好看到刘洪在不远处优哉游哉地指点着一个新手捣药,对那些痛苦呻吟的伤兵视若无睹。
积压的怒火终于到了临界点。
苏澈大步走过去,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压力:“刘医官。”
刘洪回过头,看到是苏澈,脸上挤出一丝假笑:“苏医师,有何指教?”
“那边三号铺位的伤兵,伤口化脓,据说是你处理的?”苏澈直接问道。
刘洪脸色微变,随即辩解道:“哦,那个啊……昨日药材确实紧张,金疮药不足,我也是不得已先稳住情况……”
“药材紧张?”苏澈打断他,从旁边拿起一本崭新的账簿,“这是昨日的药材领用记录,你名下领走的金疮药份额并未用完,且同期你负责的轻伤患反而用了超量的三七粉。作何解释?”
刘洪没想到苏澈查得如此细致,顿时语塞,脸色涨红:“你……你血口喷人!那账簿定然有误!”
“账簿每笔皆有经手人画押,岂容你抵赖!”苏澈声音陡然严厉,“身为医官,罔顾伤兵性命,克扣药材,玩忽职守!你可知罪?!”
这一声呵斥,顿时吸引了整个医营的注意。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刘洪被当众揭穿,羞愤交加,口不择言地吼道:“苏澈!你别以为攀上了王爷的高枝就能为所欲为!你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罪奴!懂些歪门邪道就在这里指手画脚!老子行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这话一出,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苏澈看着他,脸上反而没了怒气,只有一片冰寒的平静:“我之医术,王爷认可,伤兵受益,岂容你诋毁?你之过犯,证据确凿,岂是资历可抵?刘洪,你不仅失职,更失德!”
他转身,对闻讯赶来的秦风派来的协理亲兵道:“记录在案。刘洪玩忽职守,克扣军需,辱骂上官。即日起,剥去医官之职,杖责三十,贬为杂役!以儆效尤!”
“是!”亲兵毫不犹豫地执行。
刘洪顿时面如死灰,被两名兵士拖了下去,很快帐外便传来杖责声和他的惨叫声。
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苏澈这番雷厉风行、毫不容情的处置震慑住了。
苏澈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有力:“医者之道,在于仁心,更在于责任。今后,若有再玩忽职守、轻慢伤患、阳奉阴违者,刘洪便是前车之鉴!”
他立威的目的达到了。经此一事,医营中那些暗地里的阻力瞬间消散大半,改革推进的速度大大加快。
然而,苏澈心中并无太多喜悦。他知道,刘洪不过是个小卒子。真正的暗涌,并未平息。
那些被他触动的利益链条,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可能与京城有牵连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这场“新官之火”,烧掉了一些枯枝烂叶,却也可能照亮了更多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面。
他看了一眼腰间那块代表身份和权力的腰牌,感觉它似乎更重了几分。
前路,依然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