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锦囊落在尘土中,显得格外刺眼。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澈和那包不明之物上。刘洪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恶毒。
苏澈的心在最初的猛沉之后,迅速冷静下来。他深知,此刻任何慌乱和辩解都可能落入对方的圈套。
他没有去捡那锦囊,甚至没有多看它一眼,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直视刘洪,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刘师兄,此物并非苏某所有,你从何处得来?又为何要掷于苏某脚下?”
“哼!还想抵赖?”刘洪料定他会否认,声音拔得更高,指着旁边一个眼神闪烁的年轻医徒,“张伍!你刚才是不是亲眼看到商队那个姓钱的伙计,偷偷把这个塞给苏澈了?”
那张伍吓了一跳,显然没料到刘洪会直接点他名,结结巴巴道:“我……我好像……是瞥见了一眼,那钱伙计好像……是塞了什么东西给苏先生……”
“听见没有!”刘洪像是抓住了铁证,气势更盛,“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定是你看商队富贵,起了贪念,私下收取好处,倒卖医营药材!说不定这包里就是赃款赃物!”
罪名一下子被拔高到“倒卖军需”,这可是足以杀头的大罪!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看向苏澈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怀疑和惊惧。
苏澈却依旧镇定。他注意到张伍言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心下已明了七八分。他转而看向那包东西,微微蹙眉:“刘师兄口口声声说这是赃物,何不打开一看究竟?若真是银钱,苏某认罪伏法绝无怨言。但若并非如此……”
他话未说尽,却留给了众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刘洪巴不得他这么说,立刻弯腰捡起锦囊,嘴里嚷嚷着:“好!就让你死个明白!”他迫不及待地扯开锦囊的系带,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并非预想中的金银,而是几颗品相极好、已然炮制完成的暗褐色药材种子,以及一小卷薄薄的、泛黄的纸张。
“这是……”刘洪愣住了,周围的众人也愣住了。
苏澈上前一步,拾起一颗种子仔细看了看,又展开那卷纸。纸上用工整的小楷绘制着某种植物的形态特征,旁边还有简单的生长习性和药性标注,像是一页残缺的药材图谱笔记。
他心中顿时了然。这恐怕是那位钱伙计私下感谢他指点了几句药材鉴别技巧,或是看他对此道感兴趣,偷偷送给他的小玩意儿,根本值不了几个钱,更谈不上“倒卖”。
刘洪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犹自强辩:“这……这定是你们约定的信物!或是更珍贵的……”
“刘师兄,”苏澈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举起那页纸,“此乃滇南三七的图谱笔记,且是残页。其种子在北地根本无法成活。敢问苏某要此物作为‘信物’,有何用处?又能‘倒卖’给谁?”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张伍:“张师弟,你方才说看见钱伙计‘塞’东西给我,可否详细描述一下当时情形?是当面递交?还是偷偷放入我怀中?具体是何时?何地?当时我身穿何衣?面朝何方?”
他一连串问题又快又急,步步紧逼。张伍本就心虚,被他问得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好像……好像是……就刚才……在那边……我、我没看清……”
苏澈不再看他,转而面向众人,朗声道:“诸位!苏某蒙王爷恩典,戴罪留于医营,每日战战兢兢,只知尽心做事,以报万一。与商队交接,乃奉李大夫之命,为医营筹措救命药材,每一流程皆有记录,每一份换取药材皆入库登记,岂敢有半分私心?”
他举起手中的种子和图纸,语气沉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荡:“此物,或许是哪位商队朋友感念我等辛苦,赠予的一点小小心意,或许是其本人对药材感兴趣,与我探讨所致。若此举有违营规,苏某愿接受惩处。但‘倒卖军需’、‘勾结外人’此等泼天罪名,苏某万万不敢承受!此非仅关乎苏某一人清白,更关乎医营声誉,关乎王爷的信任!”
他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解释了东西的来源(将其定性为私人小馈赠或学术交流),又牢牢站在了“为公办事”的道德制高点上,最后更是抬出了王爷和医营声誉。
围观众人闻言,脸上的怀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刘洪此举的质疑和不满。确实,这几颗种子和一张破纸,怎么看也不像赃物。
“刘洪!你无事生非,胡乱攀咬,到底是何居心?”一个平日受过苏澈指点、性格耿直的辅兵忍不住出声喝道。
“就是!见不得人好是吧?”
“苏先生为我们换来那么多药材,你倒好,在这里诬陷好人!”
舆论瞬间反转。
刘洪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指着苏澈:“你……你巧言令色!”
“够了!”一声威严的怒喝从人群外传来。只见李大夫脸色铁青地走了过来,显然已听闻了风声。他身后,还跟着面无表情的秦风。
众人立刻噤声,让开道路。
李大夫先狠狠瞪了刘洪一眼,然后看向苏澈手中的东西,眉头紧锁。秦风的目光则如冷电般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刘洪和抖如筛糠的张伍身上。
“怎么回事?”李大夫沉声问道。
苏澈上前一步,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最后道:“此事皆因苏某与外人有所接触而起,引发误会,惊扰大夫与秦统领,苏某有过。请大夫与统领惩处。”他主动请罪,姿态放得极低。
李大夫听完,已是怒不可遏,指着刘洪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整日不思进取,专搞这些歪门邪道!排挤同僚,诬陷构陷,我医营的风气就是被你这种败类带坏的!滚去伤兵营清洗夜壶!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来!”
刘洪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连地上的张伍都顾不上。
李大夫又看向张伍,冷哼一声:“助纣为虐,罚俸三月,杖责二十!自己去刑官处领罚!”
张伍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处理完这两人,李大夫才转向苏澈,语气缓和了些:“你受委屈了。此事你并无大错,反而有功于医营。日后与商队交接,仍需谨慎,尽量避免私下授受,以免再生事端。”
“是,苏某谨记大夫教诲。”苏澈躬身应道。
这时,一直沉默的秦风忽然开口,声音冰冷:“王爷有令。”
众人立刻肃立。
秦风的目光落在苏澈身上:“苏澈与商队交易药材,卓有成效。特准其日后可直接与商队管事周桐对接相关事宜,无需再经李大夫转呈。所需交换物资品类、数量,需提前报备于我核准。另,赏银十两,以资鼓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这不仅是肯定了苏澈的功劳,更是直接赋予了他更大的自主权和信任!虽然仍需报备秦风,但权限无疑大大增加了!
李大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便掩饰过去,躬身道:“老朽遵命。”
苏澈也是心中一震,立刻跪下:“罪民谢王爷恩典!定当恪尽职守,不负王爷信任!”
秦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一场风波,以刘洪等人的惨淡收场和苏澈的意外擢升而告终。
众人散去后,苏澈看着手中的种子和图谱,心中并无太多喜悦。
树欲静而风不止。刘洪的构陷虽然低劣,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展现出的价值越大,所处的地位越微妙,招致的嫉恨和危险也会越多。
靖王的赏赐和放权,看似恩宠,又何尝不是将他更紧地绑在这架战车之上,推向更显眼、也更危险的位置?
他将那几颗三七种子小心收好。或许,在这北疆之地,尝试培育药材,也是一条未来的出路。
而那张泛黄的图谱残页……他仔细看着上面的笔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心头。
暗流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这次事件,涌动得更加湍急。
苏澈知道,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拥有更多自保和反击的力量。
前方的路,依然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