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并未带来希望,反而像一层灰蒙蒙的纱布,笼罩在缺医少药、人人带伤的雁门关上。萧煜的伤势经过苏澈一夜不眠不休的处理,暂时稳定下来,但失血过多让他异常虚弱,需要静养。然而,眼下的局势,根本不允许他安心休养。
罗成在经历夜袭损失后,果然变得更加谨慎和狂暴。他没有立刻发动大规模攻城,而是派出数支骑兵,绕着关隘不断游弋射箭,昼夜不停地骚扰,并用投石机将劝降书和一颗颗血淋淋的、属于昨夜战死靖王死士的头颅抛入关内,意图从心理上摧垮守军的意志。
关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伤兵营里,因缺药而导致的伤口感染和并发症开始出现,死亡人数悄然上升。
苏澈看着最后一罐金疮药见底,装着酒精的坛子也空空如也,心沉到了谷底。他站在伤兵营中,看着那些因疼痛而呻吟、因绝望而麻木的士兵,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空有超越时代的医术,却无米下炊,这种痛苦远比身体的疲惫更甚。
“苏先生……没药了,是不是……我们都没救了……”一个腹部伤口溃烂发臭的年轻士兵,气息微弱地问道,眼中已是一片死灰。
苏澈蹲下身,用干净布蘸着仅剩的温水,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不会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有办法。相信我。”
他站起身,对周围眼巴巴望着他的医疗兵和伤员们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没有金疮药,我们就用最干净的布,用煮沸的盐水清洗伤口!没有酒精,我们就用火烤,用沸水煮,想尽一切办法保持器械干净!地丁草还有,都采回来!只要我们能想到的办法,都要去试!”
他的话语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一簇微火,虽然微弱,却重新照亮了人们眼中的希望。医疗队再次行动起来,用最原始、最艰苦的方式,与死亡抗争。
萧煜在帅府中,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听取秦风的汇报。
“王爷,罗成改变了策略,以骚扰和围困为主。我们的箭矢存量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滚木擂石消耗巨大,最关键的是……粮食,最多只能维持半月。”秦风的声音沉重。
“药材呢?”萧煜更关心这个。
秦风沉默地摇了摇头。
萧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痛。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找到破局之法,否则不等罗成攻城,雁门关自己就会从内部崩溃。
“乌木罕那边……怎么样了?”萧煜忽然问道。
秦风愣了一下,回道:“按照王爷吩咐,好吃好喝供养着,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他似乎有些松动,但还在观望。”
“带他来见本王。”萧煜下令。
不久,乌木罕被带到帅府。他腿伤已愈,虽然身为俘虏,但气色尚可,眼神中少了几分桀骜,多了几分审时度势的深沉。
“靖王殿下伤势如何?”乌木罕居然主动开口,语气平淡。
“死不了。”萧煜靠在榻上,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乌木罕,本王开门见山。罗成围城,关内缺粮少药,撑不了多久。你乌纥部经此一败,在草原上也难有立足之地了吧?贺兰部、同罗残部,会放过吞并你们的机会吗?”
乌木罕脸色微变,萧煜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萧煜继续道:“齐王能给你的,本王给不了你草原共主的虚名,但他只是在利用你,事成之后你必被抛弃。而本王,可以给你一条实实在在的生路。”
“什么生路?”
“合作。”萧煜缓缓道,“本王需要药材,大量的药材,尤其是治疗外伤和消炎的。你们草原上,某些部族领地内,盛产此类草药。本王可以用关内剩余的盐铁、布匹与你交换,由你出面,去联络那些还在观望、或者与贺兰部有仇的小部落,秘密进行贸易。路线,本王可以帮你规划,避开罗成和贺兰部的耳目。”
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利用乌木罕草原大部落首领的身份和残存的影响力,打通一条隐秘的物资通道!
乌木罕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在急速权衡利弊。与萧煜合作,是冒险,但确实是一条生路,不仅能解决乌纥部眼前的生存危机(换取急需的盐铁),还能借此机会重新整合部分力量。而若拒绝,等雁门关破,他要么死于乱军,要么被押解回京受辱,乌纥部也将彻底分崩离析。
“我怎么相信你?”乌木罕沉声问。
“本王可以立下血书盟约。”萧煜毫不犹豫,“只要你助本王渡过此劫,他日本王若能执掌权柄,必承认你乌纥部在草原的合法地位,并开放边境五市,保你部族五十年太平!”
这个承诺,远比齐王空泛的许诺要实在得多。乌木罕死死盯着萧煜,似乎要看清他话中的真伪。良久,他猛地一捶桌子(牵动了萧煜的伤口,让他眉头微皱):“好!我乌木罕就信你靖王一次!药材和少量粮食,我来想办法!但盐铁布匹,必须立刻支付一部分!”
“可以!”萧煜点头,“秦风,去安排!”
一条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隐秘通道,就在这两位曾经的死敌之间,初步达成。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生存的欲望和对手底线的认知。
就在乌木罕开始秘密联络旧部,筹划贸易路线时,苏澈这边,也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
他在尝试用各种替代品时,无意中发现,将地丁草与关内一种常见的、名为“白笈”的植物块茎共同研磨成粉,混合少量动物油脂,形成的药膏,对于促进伤口愈合、防止溃烂,效果竟然出奇的好,甚至不亚于之前的金疮药!虽然制作工艺复杂些,但原料易得!
这个发现让他欣喜若狂!他立刻带领人手大量采集白笈,日夜不停地赶制这种“白笈生肌膏”。虽然无法完全替代所有药物,但至少解决了最迫切的伤口愈合问题,极大地降低了感染死亡率!
绝境之中,依靠着萧煜的魄力与乌木罕的“合作”,以及苏澈永不放弃的探索,雁门关,竟然在这看似铁桶般的围困中,硬生生凿开了一丝微弱的缝隙,看到了一缕名为“希望”的光芒。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罗成绝不会坐视他们恢复元气。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