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的房门再次合拢,落锁声清脆而冰冷,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苏澈和秦风站在原地,良久无言。王爷最后那番话,如同冰水混合着暗火,既让人心寒,又隐隐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王爷他……”秦风眉头紧锁,刚开口便被苏澈以眼神制止。
苏澈指了指墙壁和门窗,示意隔墙有耳。在这座名为“听雨”实则可能处处是耳目的楼里,任何话语都可能被曲解上报。
秦风会意,压下焦躁,重重叹了口气,开始按照王爷的命令,着手安排秘密搜集雄鸡冠血之事。这命令看似古怪,但他深知王爷从不做无谓之事,其中必有深意。
苏澈则立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解药的炼制中。赤阳草极其珍贵,药性猛烈,稍有差池便可能药性全失甚至转化为毒,他必须万分小心。
王府所需的辅助药材很快被送来,同样经过严格检查。苏澈就在房间内辟出一角,用带来的简易工具,开始处理药材。研磨、熬煮、萃取……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为,神情专注至极。那名重伤的玄影卫则被安置在角落,呼吸微弱,依旧需要苏澈不时施针用药吊住性命。
时间在压抑而忙碌中流逝。苏澈几乎是废寝忘食,所有心神都沉浸在那几株关系到王爷性命也关系到他自身命运的赤阳草上。他根据那本神秘笔记中的理念和此世医理,不断调整着君臣佐使的配伍,力求将药效发挥到极致,同时降低其霸道药性可能带来的冲击。
第三日黄昏,最后一份药汁被小心地滴入凝萃的药剂中,一股浓郁而温煦的异香顿时弥漫整个房间。解药,成了!
几乎是同时,楼下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靖王萧煜准时到来。他看了一眼苏澈手中那瓶色泽暗红、香气奇特的药液,又扫过旁边桌上记录的密密麻麻的制药过程,微微颔首:“这便是解药?”
“是。”苏澈将药瓶呈上,“请王爷即刻服用。属下需以银针辅助,引导药力化开郁结之毒。”
萧煜没有任何犹豫,接过药瓶,一饮而尽。药液入喉,他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皱,显然滋味并不好受。
苏澈立刻示意王爷平躺下来,取出银针,屏息凝神,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其周身数处大穴。这一次行针,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针尖灌注了他一丝微不可查的内息,引导着那股至阳药力如暖流般在王爷奇经八脉中流转,冲击着盘踞深处的阴寒余毒。
萧煜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汗珠,颜色竟带着一丝诡异的青黑。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腥臭和炽热的气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
苏澈全神贯注,额头见汗,仔细感受着针下的脉动变化,不时微调银针的深浅和角度。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终于,萧煜猛地睁开眼,侧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浓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淤血!
淤血吐出后,他长吁一口气,原本苍白中隐隐带着青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萦绕不散的病态和死气却一扫而空!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深邃和锐利,甚至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精光。
“王爷,感觉如何?”苏澈小心起出银针,低声问道。
萧煜缓缓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体内久违的轻松和暖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很好。辛苦了。”
他看向苏澈的目光,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
就在这时,楼下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风的声音隔着门响起:“王爷,东西送到了!”
“进来。”
秦风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玉罐,里面是鲜红粘稠的雄鸡冠血。他看到王爷气色大变,眼中顿时露出惊喜之色:“王爷,您……”
萧煜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目光却落在那个玉罐上,淡淡道:“很好。苏澈,这药引,现在可能用上了?”
苏澈微微一怔。解药已成,王爷余毒已清,还要这药引何用?但他立刻反应过来,王爷此举必有深意,连忙道:“回王爷,赤阳草药性已足,无需此引。但这雄鸡冠血至阳温热,于大病初愈后温养根基,亦是佳品。”
“嗯。”萧煜点了点头,对秦风道,“将此血混入本王日常的滋补汤药中,交由小厨房煎熬,按例呈送即可。此事,不必经他人之手。”
“是!末将明白!”秦风心领神会,王爷这是要以自身为饵,故意留下一个看似“破绽”的煎药流程!那小厨房人员混杂,若真有内鬼,很可能在这最后一步动手脚!
王爷果然从未真正相信过任何人,即便是在解毒之后,依旧在布棋!
秦风领命,小心翼翼捧着玉罐退下。
屋内又只剩下苏澈和萧煜。
萧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戒备森严的院落,忽然道:“你的医术,比本王想的更有用。不仅能救人,还能……看清一些东西。”
苏澈心中一动,垂首道:“属下愚钝,只知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萧煜转过身,目光如电,“你看那黑狼部药窟,可能看出其炼毒手法源自何派?与中原何方势力可能关联?”
苏澈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其手法狠辣诡谲,尤擅虫蛊和混合奇毒,非正统医道,更似失传已久的邪派外道。其中一些处理药材的器具和思路,与属下曾见过的某些前朝墨家机关术残篇记载,有几分隐晦的相似之处。至于中原关联……属下不敢妄断,但其能精准获得幽魂萝、赤焰砂等罕见毒物,并能驯养驱使漠北异虫,绝非普通势力所能支持。”
他再次巧妙地将那本笔记的线索归结于“墨家机关术残篇”,既提供了方向,又隐藏了来源。
“墨家……外道……”萧煜眼中寒光闪烁,“看来,本王的这位好皇兄身边,真是藏龙卧虎啊。”
他不再追问,话锋一转:“林文渊擢升刑部侍郎,总领京畿治安。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苏澈心中一凛:“意味着……他想动谁,更容易了。尤其是……京中的某些人。”他指的是可能帮助王爷或与苏家案子有关的人。
“不错。”萧煜冷冷道,“所以,在他动手之前,我们必须先拿到铁证。足以一击致命,让陛下都无法回护的铁证。”
“王爷的意思是……”
“黑狼部那个俘虏,兀术,还活着。”萧煜淡淡道,“秦风带人突袭鹰组时,顺手捞回来的。现在,该让他开口了。”
苏澈顿时明白。王爷之前所有的冷漠、质疑、隔离,都是做给可能存在的眼睛看的。他从未真正怀疑他们的忠诚,反而在暗中完成了布局——解毒、试探、甚至抓回了关键人证!
而现在,轮到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王爷需要他这位“神医”,去撬开那个顽固俘虏的嘴。
“属下……需要做什么?”苏澈沉声问。
“兀术伤势颇重,且似乎被下了某种禁制,寻常审讯恐其即刻毙命。”萧煜看着他,“本王要你保住他的命,让他能说话,说真话。用你的医术,用你的脑子,让他心甘情愿地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可能做到?”
这比单纯的治病救人要复杂和阴暗得多。这是要将医术用于刑讯。
苏澈沉默了片刻。医者父母心,但想到父亲冤狱、王爷中毒、漠北死去的玄影卫,他的心肠硬了起来。
“属下……尽力而为。”他再次说出了这四个字,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分量。
“很好。”萧煜眼中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满意,“人在楼下地牢。你现在就去。秦风会协助你。”
“是。”苏澈躬身领命。
走出房间,楼下两名亲兵沉默地引着他走向一道隐蔽的、通往地下的阶梯。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
地牢昏暗,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黑狼部的头目兀术被沉重的铁链锁在墙上,浑身伤痕累累,气息微弱,但眼神却依旧带着野兽般的凶狠和绝望。
看到苏澈进来,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挣扎着,铁链哗啦作响。
苏澈平静地看着他,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和药瓶。
“我是医师,来救你的命。”他开口说道,声音在地牢中显得异常清晰,“但救活之后,你需要用真相来换。”
兀术恶狠狠地瞪着他,充满敌意。
苏澈不再多言,上前仔细检查他的伤势。除了皮肉伤,更严重的是内腑震荡和一种奇特的脉象阻滞,似乎确实被种下了某种防止泄密的禁制,一旦情绪过于激动或试图说出特定内容,就可能心脉崩裂而亡。
好阴毒的手段。
苏澈凝神静气,开始行针用药。他既要化解其伤势,又要小心翼翼地绕过那股诡异的禁制力量,如同在悬崖边行走。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兀术的挣扎渐渐微弱,眼神中的凶狠被痛苦和一丝迷茫取代。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的医师确实在救他,手法高超,与他见过的任何部落萨满或中原郎中都不同。
终于,兀术的伤势暂时稳定下来,气息也平稳了许多。
苏澈收起银针,看着他,缓缓开口,用学来的简单鞑靼语混合着手势:“你……中的是‘噬心蛊’。不说真相,蛊虫苏醒,痛苦而死。说出真相,我可帮你压制,或许……能活。”
他故意将那种禁制说成是蛊虫,更符合兀术的认知。
兀术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露出极度的恐惧,显然知道“噬心蛊”的可怕。他看看苏澈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确实存在的诡异束缚,心理防线开始松动。
“……你……真能……解蛊?”他嘶哑地问,声音充满怀疑和渴望。
“我不能完全解开。”苏澈实话实说,“下蛊之人手段高明。但我能压制它,让你不再痛苦,让你……有机会活下去,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他给出了一个虚假但极具诱惑的希望。
兀术沉默了,内心激烈挣扎。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忠诚和恐惧。
“……你想……知道什么?”他艰难地开口。
“你们炼制的‘圣药’,给了谁?那个中原首领,是谁?”苏澈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兀术脸上肌肉扭曲,似乎触动了禁制,露出痛苦之色。苏澈立刻一针扎下,暂时缓解了他的痛苦。
“……是……是一个姓林的……大官……”兀术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每次……都有不同的……使者来取……他们……他们还要我们……抓更多活人……试药……”
“如何联系?证据在哪?”苏澈追问。
“……使者……手臂上……有……狼头刺青……每次交接……在……龟兹镇……‘春风楼’……掌柜……是中间人……”兀术的声音越来越弱,“证据……使者身上……有……令牌……”
更多的细节被一点点撬出。虽然依旧缺乏直接指认林文渊的铁证,但线索已经越来越清晰,指向了一个盘踞在龟兹镇、连接漠北和京城的神秘情报据点!
就在这时,地牢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打斗声!
“有刺客!”守卫的惊呼和兵刃碰撞声骤然响起!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冲破守卫,直扑地牢深处!目标明确——正是锁着兀术的牢房!
灭口!鹰组的人竟然找到了这里?!
苏澈脸色大变,立刻护在兀术身前!
眼看那淬毒的兵刃就要及体,地牢阴影中,数道乌光后发先至!
噗噗噗!
精准的弩箭瞬间没入几名刺客的咽喉!
那名神秘的弩手再次出现!
与此同时,秦风带着玄影卫从另一侧杀出,与剩余的刺客激战在一起!
地牢内顿时陷入一片混战!
苏澈趁机想要将兀术带离险境,然而一名刺客临死前猛地掷出一枚飞刀,直取兀术心口!
苏澈下意识地推了兀术一把!
飞刀“噗”地一声,深深扎入了兀术的肩胛!
兀术惨叫一声,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眼睛瞪得极大,身体剧烈抽搐起来——那飞刀上竟然也淬了剧毒,而且恰好引爆了他体内的禁制!
“说……林……”兀术死死抓住苏澈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头一歪,气绝身亡!
最后的关键证词,终究未能完全出口!
苏澈看着死去的兀术,脸色难看至极。
秦风迅速解决了剩余的刺客,地牢内重新恢复平静,只留下满地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
“还是晚了半步!”秦风恨声道。
苏澈沉默地检查着兀术的尸体,从他紧握的手心里,抠出了一小块似乎是从刺客身上扯下来的黑色布料,上面隐约有一个模糊的狼头图案刺青的边缘。
而那名神秘的弩手,早已如同来时一样,悄然消失在阴影中。
证据链再次中断,但并非毫无收获。
龟兹镇,春风楼,狼头刺青使者……线索指向了下一个目标。
王爷的身影出现在地牢入口,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清理干净。”他淡淡下令,目光扫过苏澈手中的那块碎布,“看来,我们得去龟兹镇,会一会那位‘春风楼’的掌柜了。”
新一轮的较量,即将在边境重镇展开。而苏澈知道,这一次,他将更加深入地卷入这场席卷朝堂与边关的腥风血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