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书房中毒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对外只宣称王爷旧伤复发,需静养一段时日。然而,府内弥漫的肃杀气氛和秦风雷厉风行的清洗行动,却无声地宣告着情况的严峻。
苏澈成了王府最忙碌的人。他每日寸步不离地守在萧煜榻前,亲自煎药、喂服、行针、观察脉象变化。那混合奇毒极其刁钻,虽被及时催吐化解了大部分,但残余毒素依旧顽固地侵蚀着心脉和根本。萧煜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或半昏睡状态,即便醒来,也极其虚弱,脸色苍白得透明,往日那股迫人的威压被一种深深的疲惫取代。
苏澈根据脉象和症状,不断调整药方,既要清余毒,又要固本培元,还要小心避免药性冲突,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几乎不眠不休,眼底布满了血丝,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肋下的旧伤也因过度劳累而隐隐作痛。
秦风带来的调查结果令人沮丧。那支被动过手脚的毛笔,经手人众多,从采购、入库、分发到日常打理清洁,经手过的人多达十余个,且都在府中有些年头,背景看似清白。那个被发现毒物薄片的笔毫,更是无人承认动过。所有相关人员都被下了大狱,严刑拷问,却无人招认,最终只逼得两个受不了刑的丫鬟投缳自尽,线索彻底断了。
对手做得太干净,仿佛幽灵般无迹可寻。
“王爷,”苏澈在又一次诊脉后,神色凝重地回禀,“余毒黏滞,清除极慢,恐需……百日之功,方能尽去。期间务必静养,切忌动怒劳神,否则前功尽弃,恐损寿数。”
萧煜闭着眼,听完,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他此刻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似乎欠缺。
苏澈心中沉重。他知道王爷此刻的虚弱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被人在最核心的书房、以如此隐秘的方式下毒,这种来自内部的背叛和威胁,远比战场上的明刀明枪更令人心寒和警惕。
王府内的权力结构悄然发生了变化。秦风暂时总揽了护卫和内部稽查大权,几位核心参将接手了军务处理,但所有重要决策仍需汇总到王爷榻前,由苏澈念给王爷听,王爷以极其简短的字句或眼神示意做出决断。苏澈无形中成了连接王爷与外界的唯一桥梁,地位变得超然而特殊。
这引来了更多的目光。羡慕、嫉妒、依赖、猜忌……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他身上。他更加谨言慎行,除了必要的病情沟通和政务转达,绝不多说一个字,绝不越雷池一步。
这日,苏澈正在小厨房亲自盯着给王爷煎药,一名平日里负责打扫书房外围的小丫鬟,趁着四周无人,哆哆嗦嗦地塞给他一个小纸团,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跑掉了。
苏澈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收好纸团。回到自己暂居的偏殿,他才打开纸团,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那日取笔浣洗前,曾见王管事(已故)侄儿王三在书房外徘徊,形迹可疑。”
王管事?就是之前因纵火案被处决的那个采买管事!他的侄儿王三,似乎也在府中当差,是个不起眼的杂役。
这条线索太过微弱,甚至可能是有人故意误导。但此刻任何一点可能都不能放过。苏澈立刻将纸团内容告知了秦风。
秦风行动迅速,然而去找人时,却被告知王三早在三日前就告假回乡探亲了!归期未定!
又是死无对证!但 timing 太过巧合!
秦风脸色铁青,立刻派人前往王三老家追查,同时暗中将王府内所有与王管事有牵连的人员再次梳理监控起来。
调查似乎又陷入了僵局,但苏澈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下毒手法如此精巧高明,不像是一个普通杂役能办到的。王三或许是个环节,但背后一定还有黑手。
他再次将注意力放回了毒物本身。要彻底清除余毒,必须更准确地了解毒性成分。他需要样本进行分析。
他小心翼翼地收集了王爷呕吐物的残留样本(已被秦风令人密封保存),又请求检查那支毒笔和残留的薄片。秦风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但要求他必须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进行,并派了心腹亲兵在一旁“协助”(实为监视保护)。
苏澈利用自己能找到的最简陋的工具——研磨器皿、油灯、各种试液(醋、酒、蒜汁、蛋清等土法试毒材料),开始极其小心地分析那微量的毒物残留。
过程缓慢而艰难。他发现毒物遇热确实会快速分解,难以追踪。那透明薄片也非寻常之物,质地奇特,似帛非帛,似胶非胶,难以判断来源。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想起那本神秘笔记中曾提到一种来自南洋的“鱼鳔胶”,特性与此有几分相似。而笔记中还提及,某些特殊毒物为了保持活性和控制释放,会采用混合包裹的方式,其中一种成分需用……“冷泉之水”方能激发其部分特性?
冷泉之水?王府后山似乎就有一眼罕见的冷泉!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他立刻向秦风申请去取冷泉水,借口是要为王爷配制一种特殊的药引。
取得泉水后,他取了一丁点毒物粉末,溶于冷泉水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银针试探,并观察其变化。
奇迹发生了!那原本几乎无色的溶液,在冷泉水中浸泡片刻后,竟然隐隐泛起一丝极淡的、诡异的幽蓝色!同时,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苦杏仁和肉桂混合的奇特气味散发出来!
苦杏仁味……氰化物?不对,症状不完全像。但这种异象无疑表明冷泉水确实激发了毒物的某种隐藏特性!
他立刻翻阅那本笔记,疯狂寻找类似记载。终于,在笔记极其靠后的残页上,他看到了一段模糊的描述:“……漠北有奇草,曰‘幽魂萝’,其汁无色无味,性极阴寒,遇热则狂,遇冷泉则显幽蓝,伤人心脉,蚀人神魂……常与‘赤焰砂’相佐,阴阳激荡,瞬息夺命……”
幽魂萝!赤焰砂!阴阳相佐的混合奇毒!
苏澈的心脏狂跳起来!症状完全吻合!王爷中的就是这种毒!下毒者先是利用笔毫遇热融化的特性释放了“赤焰砂”(性热,引发气血逆行呕血),而更阴损的“幽魂萝”则潜伏更深,持续损害心脉!
而“幽魂萝”的特性,若非这笔记记载和冷泉水,几乎无法察觉!
他立刻将这一发现禀报秦风和自己。
秦风闻言又惊又怒:“幽魂萝?赤焰砂?此等罕见毒物,中原几乎绝迹!他们从何得来?!”
“笔记提及,多产于漠北苦寒之地,或西域异族之手。”苏澈沉声道,“而且,需要极高的炼制技巧才能提取和保存。”他再次想到了“墨家遗族”和济世堂那些来路不明的“奇药”。
对手的能量和手段,远超想象。
有了明确的毒物名称和特性,苏澈立刻调整了解毒方案,针对性加强了清解阴寒毒素的药物(如重用黄连、犀角、并加入少量附子反佐),疗效果然显着提升。萧煜的脉象一天天变得强健起来,清醒的时间也逐渐增多。
这日晚间,萧煜精神稍好,靠在榻上喝了药,忽然对苏澈道:“你的医术,似乎又精进了。”他的目光落在苏澈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上。
苏澈心中一凛,知道王爷察觉到了什么。他斟酌道:“属下只是侥幸从一本古籍残篇中查到类似毒症记载,方才找到了更对症之法。”
“哦?是何古籍?”萧煜语气平淡。
“乃……乃属下家中旧藏,名为《百毒辑要》,已然残破不堪。”苏澈再次搬出“家藏杂书”的挡箭牌,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那本王爷赐下的笔记,是绝密,他绝不能透露。
萧煜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追问,转而道:“本王听闻,你近日分析毒物,用到了后山冷泉?”
苏澈后背瞬间渗出冷汗!王爷即便在病中,对府中动静依旧了如指掌!
“是……属下妄自揣测,以为冷泉或可激发药性……”他连忙请罪。
“无妨。”萧煜摆了摆手,语气听不出喜怒,“能想到此法,是你的本事。只是……后山冷泉,乃王府禁地之一,日后不可再擅自取用。”
“属下遵命!”苏澈暗松一口气,心中却更加警惕。王府禁地?那冷泉有何特殊?
“毒物既已辨明,来源……”萧煜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漠北……西域……看来,有些人的手,伸得比本王想的还要长。”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苏澈知道,王爷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外松内紧。秦风暗中调整了边防巡逻的路线和频率,对往来商队的盘查也更加严格,尤其是来自西北方向的商队。一些原本与西域、漠北部落有私下交易的将领和官员被悄无声地调离了关键岗位。
一场针对外部渗透的清洗,在无声无息中展开。
而苏澈,则在继续为王爷调理身体的同时,开始暗中利用一切机会,搜集关于“幽魂萝”、“赤焰砂”以及“墨家遗族”的更多信息。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巨大阴谋的核心。
风暴并未平息,只是转入了更深、更广的层面。
他站在王爷日渐康复的躯体旁,却仿佛能看到北疆之外,更遥远的漠北风沙和京城暗夜里闪烁的刀光。
他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