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风波过后,京城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落鹰峡一案虽未告破,但在皇帝的严旨和三司的“努力”下,最终以“流窜悍匪劫掠军资”结案,处决了几名“匪首”,草草了事。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真正的暗流,正在更深的水下涌动。
萧策的“静养”并未持续太久。伤势稍愈,他便上朝递了那道关于“整顿北境防务、清查钱粮军备”的奏章。果不其然,朝堂之上立刻掀起轩然大波。以兵部尚书为首的一批官员激烈反对,言辞凿凿,称此举劳民伤财,恐引边军动荡,有损国体。支持者与反对者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高踞龙椅,冷眼旁观,最终却出人意料地准了萧策所奏,只是将清查范围缩小,时限拉长,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明砚之作为户部尚书,自然被卷入其中,负责协调钱粮调度,忙得脚不沾地。
就在这朝堂纷争的背景下,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狩,如期在京城西郊的“枫晚苑”举行。或许是出于安抚各方、彰显皇家恩宠的考虑,皇帝此次特许更多宗室勋贵及重臣家眷随行,规模远超往年。
明府也收到了谕旨。明砚之本想以公务繁忙推辞,但圣意难违,加之苏婉觉得女儿近日闷闷不乐,出去散散心也好,便应了下来。
出发前,明砚之特意将明薇叫到跟前,神色严肃地叮嘱:“薇儿,此次秋狩,非同小可。苑中人多眼杂,你需时刻跟在娘亲身边,绝不可独自乱跑,更不可……再如上次宫宴那般,有任何出格言行,记住了吗?”
明薇看着父亲凝重的眼神,乖巧地点了点头:“薇儿记住了。”
然而,她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枫晚苑……她记得很清楚,不久前萧将军还特意让朔风传信,提醒父亲切勿接近此地,说是有“异动”。为何现在陛下又要大张旗鼓地去秋狩?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秋狩当日,天高云淡,正是狩猎的好天气。枫晚苑层林尽染,红叶似火,皇家仪仗浩浩荡荡,旌旗招展,号角连天。
明薇跟着母亲,坐在专为女眷搭建的观猎台上。台下不远处,便是广阔的猎场。皇帝一身戎装,亲自挽弓射中了第一头雄鹿,引来群臣一片喝彩。随后,各路王公贵族、青年才俊纷纷策马扬鞭,冲入林中,追逐猎物,场面热烈非常。
苏婉与几位相熟的夫人低声谈笑,明薇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似在观看狩猎,实则悄悄竖起了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各种声音。
猎犬的吠叫、骏马的嘶鸣、弓弦的震动、猎物的哀嚎……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喧闹无比。但明薇敏锐的听觉,却能从中分辨出一些细微的、不寻常的动静。
她“听”到,几只被猎手追赶、惊慌失措的梅花鹿心里在尖叫:“往西边跑!西边山谷好像有路!”
“不行!那边有‘两脚兽’的臭味!好多!藏着!”
“陷阱!是陷阱!”
西边山谷?藏着人?陷阱?
明薇的小眉头蹙了起来。难道是狩猎的埋伏?可皇家狩猎,猎物都是提前圈定的,为何还要设埋伏?
她又“听”到几只在高空盘旋的猎鹰在交流:
“下面那些两脚兽跑得真欢实,不知道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西边谷地那股子杀气,隔着老远都闻得到,真当咱们鹰眼是瞎的?”
“看好戏吧,估计有人要倒霉了。”
杀气?谷地?有人要倒霉?
明薇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是普通的狩猎!西边山谷有埋伏!目标是谁?难道是……萧将军?他今日也来了,正在猎场中!
她焦急地望向猎场方向,只见萧策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并未急于追逐猎物,而是不紧不慢地游弋在猎场边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仿佛在警惕着什么。他腰间那枚兽首配饰,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支原本射向一头獐子的利箭,不知为何,竟中途变向,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直射向观猎台的方向!目标赫然是——坐在前排的太子殿下!
“太子小心!”
“护驾!”
惊呼声四起!侍卫们慌忙扑上前,但箭速太快,眼看就要射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闪电般掠过!是萧策!他竟在瞬间策马冲到观猎台下,猿臂轻舒,一把抓住了那支箭的尾羽!箭尖距离太子的胸口,仅有寸许!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惊险的一幕惊呆了!
太子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皇帝勃然变色,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射箭的那名年轻武将早已吓得滚鞍下马,跪地磕头:“陛下恕罪!臣……臣也不知为何……箭……箭突然就偏了……”
萧策握着那支箭,眼神冰冷如刀,仔细查看箭杆和箭簇。忽然,他目光一凝,在箭杆末端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发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陛下,”萧策沉声道,“此箭……被人动过手脚。箭杆有瑕,受力即偏!”
有人蓄意谋害太子!
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天子脚下,秋狩大典,竟有人敢暗害储君!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查!给朕彻查!所有接触过箭矢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皇帝怒吼道。
场面顿时大乱。狩猎中止,所有人被勒令原地待命,禁军侍卫开始严密盘查。
观猎台上,命妇女眷们吓得花容失色,窃窃私语。苏婉紧紧抱着明薇,心有余悸。
明薇的小脸也吓得苍白,但她更多的是一种后怕和明悟。那支箭的目标真的是太子吗?还是……借刺杀太子之名,行其他阴谋?比如,嫁祸给那个“失手”的武将?或者,引出救驾的萧策?
她想起西边山谷的埋伏,想起猎鹰们说的“杀气”和“倒霉”。这绝不是孤立事件!这是一个连环计!
果然,就在禁军盘查之际,西边山谷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轰隆!紧接着是喊杀声和兵刃相交的铿锵声!
“报——!”一名侍卫浑身是血,连滚带爬地冲过来,“陛下!西边山谷有埋伏!大量黑衣人突袭御营!他们……他们打着‘清君侧,诛萧策’的旗号!”
清君侧?诛萧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萧策身上!
萧策面色不变,眼中却寒光大盛!他终于明白对方的真正目标了!刺杀太子是假,引他救驾、调虎离山是真!真正的杀招,是这波直指他而来的“清君侧”!
好毒的计策!若御营有失,皇帝受惊,他萧策便是百口莫辩!更何况,对方还打着诛杀他的旗号!
“陛下!”萧策单膝跪地,“臣请旨,即刻率亲卫前往剿贼护驾!”
皇帝目光锐利地看了萧策一眼,又看了看西边传来的厮杀声,沉声道:“准!萧爱卿,朕将禁军左卫调与你,务必全歼逆贼,擒拿活口!”
“臣领旨!”萧策霍然起身,翻身上马,拔出佩剑,厉声喝道:“镇北军!随我来!”
他麾下早已严阵以待的亲兵齐声应诺,如狼似虎般跟着萧策,朝着西边山谷冲杀而去!禁军左卫也紧随其后。
观猎台上一片混乱,女眷们惊恐万分。皇帝下令将所有女眷先行护送回营帐区。
明薇被母亲拉着,随着人流匆匆离开。在转身的刹那,她看到萧策一马当先、冲入山谷的挺拔背影,也看到山谷上空,几只熟悉的猎鹰正在盘旋尖啸,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
她的心紧紧揪着。萧将军,一定要平安啊!
这场精心策划的秋狩惊魂,最终以萧策率军浴血奋战、全歼山谷伏兵、生擒数名头目而告终。然而,被擒者依旧如落鹰峡匪徒一样,皆是死士,审讯艰难。
皇帝震怒之余,心中疑云更甚。这接二连三的针对萧策的袭击,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势力?他们真的只是想“清君侧”,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秋狩草草收场。回京的路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明薇坐在马车里,靠着母亲,小手冰凉。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政治斗争的残酷和血腥。那支射向太子的冷箭,那山谷中的伏兵,那“清君侧”的旗号……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想要将萧将军置于死地。
而她,因为能听到那些微弱的声音,提前感知到了危险,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攫住了她。她开始明白,爹爹和萧将军所处的世界,远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而她拥有的这种能力,或许能带来一丝预警,却也让她更早地窥见了这个世界的黑暗和危险。
马车颠簸着驶向京城。明薇闭上眼睛,将头埋进母亲的怀里。她不知道,这场秋狩惊魂,仅仅是一个开始。一场针对萧策、乃至整个朝局的更大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她自己,也将在不久之后,被彻底卷入这场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