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碎片在怀中突然发烫的瞬间,云逸听见了冰层深处传来的声音——不是风声,是无数人被冻结时,喉咙里最后一声没能喊出的呜咽,正顺着冰缝,钻进每个人的骨缝里。
死寂,本该是这座冰封古城唯一的语言。可此刻,那呜咽声像生了根,在赤焰的靴底与冰面接触时,竟随着“咔嗒”一声轻响,又清晰了几分。
宏伟的建筑蜷缩在透明冰层里,幽蓝的光从冰纹深处渗出来,将那些凝固的人影映得格外分明:有人举着断裂的法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有人张开双臂,仿佛要护住身后虚无的东西;最触目惊心的是城角那个孩童,冻得发紫的小脸上还留着半抹未褪的笑意,像被时光狠狠掐住了呼吸。唯有城市中心,金字塔状的冰晶高塔顶端,悬浮的菱形水晶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白光,那光不像长明灯,倒像一只睁着的、没有温度的眼睛,俯瞰着这片被定格的末日。
空气冷得像有无数根细针,扎进鼻腔时带着冰碴的刺痛,吸进肺里,连胸腔都像要被冻裂。这寒意不止啃噬肉身,更往魂魄里钻,比外面的冰原多了几分黏腻的阴冷,让人忍不住想发抖。
“小心,别碰任何东西。”墨渊的声音在空旷里炸开,又迅速被冰壁吸走,只剩下一点余响。他眉头拧成川字,右手捏着法诀,指尖萦绕的淡金色神识像细密的蛛网,一寸寸扫过冰壁,“这冰里裹着的怨念,能缠上人的神魂,还有种……连我都看不懂的封印力。”
赤焰狠狠打了个哆嗦,皮袄的领口被他拽得老高,连说话都带着颤音:“他娘的,这地方比外面还邪门……总觉得冰里头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咱们看呢。”
钱多多却早把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小眼睛瞪得溜圆,贪婪地扫过那些被冰封的建筑,连冰壁里嵌着的半块法器残骸都没放过。“发财了……这次真的发财了!这些都是上古遗物啊!随便抠一块下来……”他说着就摸出腰间的撬棍,伸手就要去撬冰里那枚泛着红光的宝石。
“住手!”桑婆婆和墨渊的喝声同时响起,震得钱多多手一抖。
桑婆婆空洞的眼窝“望”着钱多多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枯瘦的手指指向不远处几个冰雕:“不想变成它们那样,就管好你的手!这里的每一块冰都是封印的筋骨,动一块,整座城的禁制都会醒!要是惊动了冰裔之魂,咱们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钱多多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些冰雕正是保持着奔跑姿态的人影,脸上凝固的惊恐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冰层。他吓得一缩手,胖脸上满是后怕,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苏婉清怀抱着古琴,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几个微弱的音符飘了出来,像一缕暖风吹过。那声音很轻,却奇异地压下了空气中的阴冷。“这里的怨气积了太多年,都是当年灾变来得太急……大家守住心神,别被这些负面情绪缠上。”
云逸没参与他们的对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怀中发烫的青铜碎片上——碎片的牵引力比任何时候都强,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拽着他往冰晶高塔的基座方向去。他抬头,看向高塔底部那个被厚冰覆盖的入口,声音笃定:“在那边。”
五人护着桑婆婆,踩着光滑如镜的冰面往前走。冰面下偶尔能看见扭曲的人影,每一步都像踩在无数具尸体上,让人心里发毛。越是靠近高塔,菱形水晶散发出的威压就越重,连赤焰都不得不运转气血,让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才勉强抵挡住那刺骨的寒意。
高塔基座的入口被厚厚的浊冰封死,墨渊捏了个破阵灵诀,淡金色的光落在冰上,可冰层只融化了薄薄一层,就再没了动静。“这不是普通的冰,里面掺了法则力和怨念,寻常手段破不开。”
赤焰撸起袖子,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让我来!一拳头砸开它!”
“不可!”桑婆婆急忙阻止,“暴力破冰会引动封印反噬,咱们扛不住!”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云逸怀中的青铜碎片突然飞了出来,悬浮在半空,散发出越来越炽烈的青光。那光芒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古老的威严,像一位沉睡千年的老者睁开了眼。
青光落在浊冰上的瞬间,奇迹发生了——那些浑浊的冰层没有化成水,反倒像被无形的手推开一般,迅速往后退散,仿佛在畏惧这青光。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个幽深的通道就出现在眼前,里面黑漆漆的,散发出比外面更古老的阴冷气息。
青铜碎片的光芒渐渐收敛,落回云逸手中。众人面面相觑,眼里全是震惊——这碎片的来历,恐怕比他们想的还要不简单。
“进去吧。”云逸握紧碎片,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黑暗。墨渊立刻凝出一团照明光球紧随其后,赤焰、苏婉清和钱多多也连忙跟上,护着桑婆婆走了进去。
通道很短,尽头是一个直径约十丈的圆形大厅。大厅里空无一物,只有四周的冰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星辰轨迹图。那些轨迹不是死的,而是在缓缓流动,光点沿着线条游走,像在演绎着宇宙从生到灭的全过程,看得人头晕目眩。大厅中央的地面上,嵌着一块直径一米的黑色石板,光滑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冰壁上的星图。
当云逸手持青铜碎片踏入大厅的刹那——
“嗡!”
冰壁上的星图骤然亮起!无数光点在冰壁上流转、闪烁,仿佛把一片微缩的星空搬进了大厅。与此同时,中央的黑色石板也亮了起来,一道柔和的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中,无数细小的光点开始凝聚、排列。
最终,一幅立体星图出现在光柱里。这幅星图比冰壁上的更精细,还标注着许多古老的文字。星图的核心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状星云,正在不断崩解又重组,周围散布着破碎的星辰和扭曲的光带,处处透着毁灭与混乱的气息。
“星陨之墟……这才是真正的星陨之墟星图!”桑婆婆激动得浑身颤抖,灰白的头发都在晃动,“比明儿当年带走的残图,完整了无数倍!”
墨渊飞快地记忆着星图的细节,连那些古老的标注都没放过;苏婉清闭上眼,用神识去感应星图中流淌的法则;钱多多则盯着那些像资源点标记的符号,拼命往脑子里记。
就在这时,云逸手中的青铜碎片再次飞起,缓缓融入立体星图,恰好填补了漩涡星云核心处的一个小缺口。
碎片归位的瞬间,星图猛地一震!一道模糊的光影从星图中心浮了出来,那人影面容憔悴,眼眶深陷,可眼神里却藏着不屈的意志——正是他们在《北荒纪行》里“认识”的散修,吴明!
“后来者……”吴明的声音带着杂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能激活这幅‘溯源星图’,看到这段影像,说明‘星钥’碎片已经重聚了一部分,时机快到了……”
他的影像时明时暗,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星陨之墟不是天然形成的,它是一个‘牢笼’,是为了囚禁某个……或者说‘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而设下的古老战场废墟……”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众人都愣住了。星陨之墟是牢笼?这比桑婆婆说的“迷失星辰”还要震撼!
“‘影’也不是单纯的迷失星辰,”吴明的影像晃了晃,像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它们是那被囚禁存在的延伸,是祂感知外界的触须,是祂力量的碎片,也是……封印磨损后,漏出来的‘脓液’……”
“守阁人说它们非敌非友,或许是因为……它们既是那存在的爪牙,也是封印的一部分,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我藏起来的东西,在‘墟眼’里,”吴明的影像指向星图中心,也就是青铜碎片填补的缺口,“那里是星陨之墟的能量枢纽,也是那个牢笼最薄弱的地方……”
“那里有你们要的部分真相,也有……彻底解决这一切的……一丝可能……”
他的影像开始变得透明,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小心……‘影侍’……他们不是纯粹的‘影’……是被蛊惑的堕落者……是那存在的信徒与帮凶……”
“记住……‘星未陨,墟非墟’……真正的危险,不是墟里的‘影’……而是……”
话音戛然而止。吴明的影像像被风吹灭的烛火,猛地闪烁几下,彻底消散。立体星图也瞬间黯淡,只剩下冰壁上的星图还在缓缓流转。
大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和冰壁上星轨流动的细微声响。
星陨之墟是牢笼?“影”是被囚禁存在的脓液?“影侍”是堕落的信徒?还有那没说完的“而是……”,后面藏着怎样的恐怖?
云逸默默收回青铜碎片,碎片的光芒淡了不少,像是消耗了太多能量。他看向身边的同伴:墨渊皱着眉,显然在消化吴明的话;苏婉清的指尖还停留在琴弦上,神色凝重;钱多多没了之前的贪念,脸上满是茫然;桑婆婆则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枯瘦的身体微微摇晃。
“桑婆婆,”云逸轻声开口,打破了寂静,“我们找到方向了。”
下一步的路很清晰,也很难——活着离开这座冰封古城,找到进入星陨之墟的方法,抵达“墟眼”,拿到吴明藏起来的东西,揭开那个被囚禁存在的面纱,还有……面对吴明没能说出口的、真正的危险。
冰壁上的星图还在流转,像一座亮起的灯塔,照亮了迷雾重重的前路。可那光芒背后,是更大的未知与恐惧,正等着他们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