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冲进走廊尽头的男厕所,反手关上隔间的门,落栓。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尿垢的混合气味。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摊开手掌,那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五元纸币黏在掌心,绿色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盯着这张钱,像盯着一条毒蛇。
胃里一阵翻搅,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他猛地转身,趴在马桶边干呕起来,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食道。眼前闪过王聪惊恐的脸,递钱时颤抖的手,还有更早以前,自己被王大壮堵在角落,搜走身上最后几块钱时的屈辱画面。两个场景交织、重叠,让他头晕目眩。
有什么区别?
施舍与勒索的界限在哪里?
帮忙和交易的分野又是什么?
“砰砰砰!”隔间门被用力敲响,吓了林秋一跳。
“书呆子!你他妈掉坑里了?快点!”是张浩不耐烦的声音。
林秋慌忙把纸币塞进裤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不适,打开门。
张浩叼着根没点的烟,靠在洗手池边,斜眼瞅着他:“咋了?脸白得跟鬼似的。五块钱把你吓着了?”
林秋没说话,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猛泼了几下脸。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冰凉刺骨,却无法浇灭心里的燥热和冰冷交织的混乱。
张浩凑过来,压低声音:“至于吗?咱们帮他摆平了麻烦,收点辛苦费天经地义!你以为拍武侠片呢?大侠喝西北风?”
林秋关掉水龙头,双手撑在湿漉漉的池边,低着头,水珠从下巴滴答落下。他声音沙哑:“我们……和王大壮……”
“打住!”张浩打断他,一把将他扳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表情是少有的严肃,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躁,“林秋,你他妈给我听好了!这世道,就他妈两条路:要么被人吃,要么吃人!”
他指着林秋的胸口,力道不小:“你想当哪个?啊?还想像以前那样,当个谁都能踩一脚的‘林妹妹’?被人抢钱,被人堵着打,肋骨断了几根屁都不敢放一个?”
林秋身体一颤,旧伤处仿佛隐隐作痛。
“不想,对吧?”张浩逼近一步,眼神锐利,“那你就得狠!就得想办法活下去!王大壮那种是下三滥,欺负老实人,那是烂人!咱们不一样!咱们是帮被欺负的人,收点谢礼,怎么了?这叫等价交换!这叫本事!”
“可是……”林秋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张浩的逻辑简单、粗糙,却像一把重锤,砸在他混乱的思绪上。
“没什么可是!”张浩语气斩钉截铁,“你当那些被欺负的人真感激你?今天你帮了他,明天他可能就因为别人的报复反过来咬你一口!这五块钱,不是施舍,是代价!是让他记住,欠了人情,得还!也是咱们应得的!没这点钱,你的药谁买?你的破鞋谁换?下次被人堵了,你拿什么跑?”
他松开林秋,掏出打火机,啪一声点燃了嘴上的烟,深吸一口,烟雾喷在林秋脸上,带着呛人的味道:“求存,懂吗?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别他妈整天想那些没用的!干净?这世道哪儿他妈有干净的地儿?”
林秋被烟雾呛得咳嗽起来,他看着张浩在烟雾后有些模糊的脸,那张脸上是混不吝的生存智慧,是底层挣扎中磨砺出的冰冷现实。他的话像粗糙的砂纸,打磨着林秋内心那些过于理想化和道德化的棱角,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一种残酷的清醒。
要么被吃,要么吃人。
非此即彼,没有中间道路。
这法则冰冷、血腥,却似乎是这片丛林里唯一的真理。
林秋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水渍未干。那五元钱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恶心感依旧存在,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认同感,开始像冰水一样,慢慢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他也许无法完全接受张浩的方式,但他无法否认张浩话里的现实。活下去,需要代价。尊严和底线,在生存面前,或许是奢侈品。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
张浩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知道听进去了一些,语气缓和了点,拍了拍他肩膀:“行了,别钻牛角尖了。钱拿好,该买药买药,该吃饭吃饭。以后这种事儿多了,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
林秋在心里重复着这四个字,感觉异常沉重。
他跟着张浩走出厕所,午后的阳光刺眼。那五元钱依旧揣在兜里,像一块灼热的炭。他知道,从接过它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求存的道路,注定铺满荆棘和污泥。而他,似乎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