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哨声尖锐地响起,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林秋的神经上。同学们在老师的催促下,嬉笑着奔向各自的集合点,喧闹的人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却仿佛离林秋极其遥远。
他没有走向操场中央,而是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僵硬地挪到了操场边缘那排高大的梧桐树下。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已开始泛黄的叶片,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冷冽而萧索。
他背靠着一棵粗糙的树干,冰冷的树皮硌着他的脊背,却让他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可怜的支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死死钉在原地。
思想,如同被投入滚油的两条毒蛇,在他脑内疯狂地撕咬、缠斗。
一条蛇嘶嘶低语,带着恐惧的寒意:“不能去!那是偷!是犯罪!”
班主任发现班费被盗后震怒的脸庞,警察来到学校调查的严肃场景,同学们指指点点的目光……这些画面如同噩梦般闪现。一旦做了,他将永远被钉在“小偷”的耻辱柱上,比“林妹妹”的称号更加万劫不复。父母会怎么看他?那个已经对他失望的父亲,会如何暴怒?他的人生将彻底染上污点。
“男子汉要内心坚强。”爷爷的话在耳边响起,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偷窃,是懦弱,是屈服,是彻底背叛了爷爷的期望,背叛了自己内心最后一点微弱的底线。
良知在胸腔里微弱地跳动,发出最后的警告:踏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你将不再是受害者,而是共犯,是贼。
另一条蛇则吐着毒信,散发着死亡的威胁:“不去?你会死的!”
“在医院过年!”王大壮阴狠的声音如同魔咒,在脑海中反复回荡。他仿佛已经感觉到拳头和脚掌如同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看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血污模糊了视线。王大壮的残忍是毋庸置疑的,他绝对说到做到。
过往的欺凌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污浊的拖把水灌入喉咙的窒息感,裤子被强行扒下时的刺骨羞辱,作业本被撕成碎片时的无力绝望……每一次忍耐和退让,换来的都是变本加厉。反抗?告状?那些路早已被证明是死胡同。这一次,拒绝的代价可能是他无法承受的肉体毁灭。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让他窒息。对暴力的极致恐惧,压倒了对法律和道德的敬畏。
去,是坠入道德的深渊,灵魂永世不得超生。
不去,是坠入暴力的深渊,身体可能即刻毁灭。
没有一条路通向光明。他像被困在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无论转向哪边,都是更加浓重的黑暗。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冰冷粘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疼痛。胃里一阵阵翻搅,恶心感直冲喉咙。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操场上奔跑跳跃的同学,那些鲜活的生命力与他内心的死寂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体育老师似乎已经开始组织活动,远处的口令声隐约传来。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王大壮一定在某个角落,用毒蛇般的目光监视着他。
“内心坚强……” 爷爷的声音再次浮现,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在医院过年!” 王大壮的威胁如同惊雷,炸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最终,对即刻的、血肉模糊的暴力恐惧,压倒了对未来的、抽象的道德审判。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对更惨烈痛苦的逃避本能,像一股黑暗的洪流,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冰冷。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属于犹豫和良知的光亮,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离开了依靠的树干。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转向了教学楼的方向。
他没有跑,而是一步一步地走着,像一个走向刑场的死囚。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温度。他做出了选择。一个将他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选择。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某些东西,在他体内,彻底地、永远地死去了。
而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比校园霸凌更加黑暗和无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