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一页页翻过,深秋的寒意渗进空气,也渗进林秋日益冰封的心里。机械的日常仍在继续,直到王大壮的生日像一块巨石,砸破了这潭绝望的死水,将林秋推向了一个更深的道德悬崖。
周五早上,林秋刚在座位上坐下,王大壮就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混合着施舍与掠夺意味的笑容走了过来。今天他显得格外“和蔼”,甚至屈尊降贵地拍了拍林秋的肩膀,力道不轻。
“林秋,明天我生日,知道吧?”王大壮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同学听见。
林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盯着桌面上的木纹。
“哥们儿几个打算去游戏厅好好玩一把,再下顿馆子。”王大壮凑近了些,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这开销可不小。你是咱‘好兄弟’,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林秋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常规的“贡献”已经无法满足这场合了。
“我也不多要你的,”王大壮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数,五十块。明天早上带来,没问题吧?”
五十块!对林秋而言,这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他一周的午餐加零花钱加起来也不过十块左右。他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干涩:“我……我没有……”
“没有?”王大壮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鸷,“林秋,别给脸不要脸。我过生日,你连这点心意都没有?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
“就是,大壮哥平时对你多‘照顾’!”李亮在一旁帮腔。
“五十块都拿不出来?骗鬼呢!”孙亮瓮声瓮气地威胁。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秋能感觉到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拒绝?他知道后果。上次的污水,上上次的被扒裤子,都是血淋淋的教训。王大壮有一万种方法让他的“没有”变成一场更恐怖的噩梦。
“我……我真没有……”他徒劳地挣扎,声音微弱。
王大壮失去了耐心,一把揪住林秋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提离了座位,脸几乎贴到他脸上,压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不管你是偷是抢,明天早上,我要是见不到五十块钱,你就等着在厕所里过年吧!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猛地松开手,将林秋掼回座位,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一整天,林秋都浑浑噩噩。老师的讲课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五十块钱像一个巨大的、不断缩紧的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他去哪里弄这笔钱?告诉父母?父亲的斥责和母亲无奈的眼神瞬间浮现在眼前,那条路是死胡同。
放学后,他像游魂一样飘回家。母亲正在厨房忙碌,准备晚饭。客厅里,父亲还没回来。那个棕色的、有些破旧的旧钱包,就放在茶几上,是母亲平时买菜用的。
林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死死盯住了那个钱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恐惧和罪恶感。
偷钱?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钻出来,吐着信子。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种事。妈妈每天精打细算,五十块可能是家里好几天的菜钱。可是……王大壮的威胁言犹在耳,厕所里那污水的恶臭仿佛又弥漫在鼻腔。他不敢想象明天拿不出钱的后果。
道德、恐惧、绝望……在他心里激烈地搏斗。他走进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黑暗中,他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传来母亲摆碗筷的声音,父亲回家的开门声。晚饭时,他食不知味,几乎不敢抬头看父母。母亲关切地问是不是不舒服,他只能含糊地摇头。
深夜,万籁俱寂。父母房间传来了均匀的鼾声。林秋像幽灵一样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每一步都轻得如同羽毛落地。他摸黑走到客厅,月光透过窗户,苍白地照在茶几那个棕色的钱包上。
他的手抖得厉害,伸向钱包时,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他从未觉得自己的手如此沉重,如此肮脏。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皮革,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
最终,对暴力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颤抖着打开钱包,里面是几张零散的钞票。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辨认出面额,心跳几乎停止——里面总共可能也只有六七十块。他狠下心,抽出了三张二十的,留下一些零钱。钱包瞬间瘪了下去。
将钱紧紧攥在手心,那几张纸钞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和灵魂。他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飞快地溜回房间,将钱塞进枕头底下,然后整个人蜷缩起来,用被子蒙住头。
耻辱、恐惧、罪恶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背叛了父母的信任,玷污了自己。他成了一个贼。
这一夜,他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窗外的天空从漆黑变成鱼肚白,他却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五十块钱,像一块沾血的烙铁,不仅买不到暂时的安宁,更在他的人格上,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小偷的印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他踏过了一条线,一条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踏过的底线。而这条底线一旦突破,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