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学院,院长办公室。
当灵鸢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时,办公室内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水寒第一个跳起来,咋咋呼呼地问道:“灵鸢姐!怎么样?顺利吗?”
水无涯和张筱雨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灵鸢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走进来,语气轻快:“嗯,解决了。以后我就不再是武魂殿的主教了。”
她简单地将过程说了一遍,略去了其中利用比比东心理的算计,只说是借着圣女刚归来、情绪不稳的机会,找了个由头被“开除”了。语气平静,神色自然,甚至还带着一丝解脱。
水寒闻言,立刻拍手叫好:“太好了!灵鸢姐,以后你就自由了!咱们想去哪就去哪!”
水无涯和张筱雨也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能如此“顺利”地脱离出去,确实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然而,站在一旁,一直静静看着灵鸢的凌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不同。
他看见了她眼底深处,那极力掩饰下,依旧残留的一丝极其细微的怅然与落寞。那并非对权势的不舍,更像是一种对过去某段岁月、某种身份的告别,带着些许无人能懂的复杂心绪。
她的笑容依旧明媚,但凌云却能感觉到,那笑容底下,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淡淡的伤心。
是啊……她在武魂殿经营多年,从一名普通魂师一步步走到主教的位置,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经历了多少艰辛?那里或许冰冷,或许充满算计,但终究是她人生中重要的一段轨迹,承载着她的努力、成长与记忆。
如今,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她便毫不犹豫地、用这样一种近乎“自污”的方式,亲手斩断了与过去的联系。
自己……真的好任性。
凌云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未真正问过灵鸢的想法。
从让她辞去职务,到安排行程,再到猎取魂环……他一直都是那个提出要求、做出决定的“小孩”,而灵鸢,这个深爱着他的大姐姐,总是毫无条件地包容他、顺从他,默默为他处理好一切,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事业和过往。
他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宠溺与付出,却很少去想过,她是否会感到疲惫,是否会有所不舍。
一股强烈的愧疚与心疼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他平日里努力维持的冷静与坚强。他只觉得鼻子一酸,视线迅速模糊,温热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这突如其来的无声落泪,让办公室内轻松的气氛骤然一滞。
“凌云?”水寒第一个发现,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水无涯和张筱雨也看了过来,脸上满是错愕与担忧。
灵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快步走到凌云面前。
看着他眼角那清晰的泪痕,心中猛地一紧,连忙伸手捧住他的脸,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心疼:“小孩?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还是阿姐做错了什么?”
她以为是自己离开武魂殿的方式让他不满意,或者是他察觉到了什么危险。
凌云看着灵鸢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美丽脸庞,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温热,心中更是酸涩难当。他猛地别过头,用手背胡乱地擦掉眼泪,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和生硬:
“我……我没事。”
他不敢看灵鸢的眼睛,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办公室里那片刻前还轻松的氛围,因凌云那无声却突兀的落泪而骤然凝滞,空气中弥漫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郁。
水无涯与张筱雨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与一丝担忧。他们都是过来人,看得出凌云此刻的情绪并非源于身体不适或对灵鸢处理方式的不满,更像是某种积压心底的心事被触动。
此刻,最好的安慰并非旁人的追问,而是留给最亲近的人空间。
水无涯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语气尽量自然:“好了,灵鸢刚回来,想必也累了。凌云,你陪灵鸢先去休息吧,好好说说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还有些懵懂、想开口询问的水寒递了个严厉的眼神,示意他别添乱。
张筱雨也顺势拉起水寒的胳膊,温声道:“寒儿,你跟爹娘来,我们……正好有些事想问问你。”
她指的,自然是水寒那“两个女朋友”的问题,虽然他们做父母的对此持开放态度,但该问清楚的规矩和态度必须到位,尤其担心儿子年轻气盛,处理不好感情关系,落个“始乱终弃”的名声。
水寒被父母半拉半拽地带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凌云和灵鸢。
灵鸢所有的心思都系在凌云身上,她轻轻牵起他的手,触感微凉。“小孩,我们回去吧。”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
凌云默默点头,任由灵鸢牵着他,离开了办公室,回到了他在天水学院求学时居住的那间宿舍。
宿舍依旧保持着整洁,显然是定期有人打扫,与他上次离开时并无二致,简单,却承载着一段相对平静的岁月记忆。
灵鸢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她拉着凌云在床边坐下,看着他依旧低垂着头、眼眶微红的模样,心中又软又疼。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湿润的眼角,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小孩,怎么了?告诉阿姐,好不好?”
凌云依旧沉默着,鼻尖萦绕着灵鸢身上熟悉的淡香,那股被他刻意压抑的酸涩感再次涌上鼻腔,让他喉咙发紧。
他的阿姐,永远是这样,不问缘由,只是一味地包容他,安抚他,仿佛他所有的情绪,无论合理与否,在她那里都能得到接纳。
灵鸢看着他这副想哭又强忍着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知道她的小孩内心其实敏感而重情,这次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定然是触及了他某些柔软的思绪。她不再追问,而是采取了更直接的行动。
她伸出双臂,轻轻将凌云揽入怀中,然后微微用力,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柔软而温暖的胸口,让他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看你这下还怎么偷偷掉金豆子。)灵鸢在心里有些无奈又宠溺地哼了一声,手掌温柔地、一下下地轻抚着他的后脑和背脊,无声地传递着安抚的力量。
这个怀抱温暖而充满安全感,隔绝了所有的光线与声音,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凌云紧绷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在那熟悉的温暖和轻柔的抚触下,渐渐放松下来。他没有挣扎,只是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让他安心的气息,眼眶中的湿意却不受控制地浸湿了灵鸢胸前的衣料。
良久,凌云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睛依旧有些红,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水洗过的星辰,带着几分脆弱,就那样直直地望着灵鸢。
灵鸢看着他这难得一见的、全然依赖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她用手指轻轻揩去他眼角残留的湿痕,语气愈发温柔:“现在,能告诉阿姐了吗?我的小孩,到底为什么难过?”
靠在灵鸢温暖的怀中,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和轻柔的抚慰,凌云积蓄在心底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抬起头,用那双还泛着水光的眼睛看着灵鸢,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将盘旋在脑海中的自责与愧疚一股脑地倾吐出来:
“阿姐,我太自私了,我从来没认真考虑过你的感受。”
“让你辞去主教的位置,但那是你努力了那么多年才得到的,里面有多少你的心血和记忆,我却只想着潜在的危险,逼着你用那种方式离开。”
“我一直都在向你提要求,猎取魂环也好,安排行程也好,你从来都是包容我,顺着我,帮我处理好一切。”
“我们是男女朋友,道侣,夫妻,应该是平等的,互相扶持的,可我却好像一直把你当成了一个可以包容我所有任性和坏情绪的垃圾桶。”
“我借着你对我的好,对你的爱,肆意地发散着我的任性,我亏欠你太多了,阿姐……”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那份沉甸甸的懊悔和对自己行为的审视,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灵鸢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看着他因自责而紧蹙的眉头和泛红的眼眶,她的心涌起一股更深沉的柔情。
她的小孩长大了。他开始懂得为他人着想,开始在意她的心情,开始衡量他们之间关系的平衡。
等到凌云将所有的话都说完,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灵鸢才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指尖穿过他柔软的发丝,带着无尽的怜爱。
“傻小孩。”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笑意,也带着无比的认真,“你听好了。”
“没错,主教那个位置,阿姐确实付出过很多努力,它也承载了我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突然离开,会有些不舍,这很正常。但是”她捧起凌云的脸,让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眼中的光芒,“那都已经是‘过去’了。”
“阿姐现在的未来,在这里。”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心口,目光温柔而坚定,“在我的小孩身边。”
“我爱你,凌云。”灵鸢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最郑重的誓言,敲打在凌云的心上,“不是因为你需要被包容,而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愿意包容你的一切。
你的任性,你的小脾气,你的开心,你的难过,所有这些,在我这里都不是负担,而是我们之间最真实的连接。”
“看到你会因为我而难过,会因为觉得亏欠我而自责,阿姐其实很开心。”她微微歪头,露出一个带着狡黠又无比温柔的笑容,“因为这证明我的小孩,心里真的装着我,在乎我的感受。这比那个主教的职位,重要千倍万倍。”
她收敛了笑容,郑重的、一字一句地看着凌云的眼睛说道:
“小孩,姐姐爱你。所以,不要觉得亏欠。能被你需要,能被你依赖,能包容你,对阿姐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情。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计算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如果非要计算的话。”
灵鸢凑近,在他微微睁大的眼睛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语气带着无限的宠溺:
“那也是阿姐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这一刻,凌云心中那块名为“亏欠”的巨石,仿佛被灵鸢这番温柔而坚定的话语悄然融化。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充满爱意的眼眸,终于明白,真正的爱,或许就是这般不计得失的相互奔赴与全然接纳。
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灵鸢,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却无比清晰地回应:
“阿姐,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