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救我...”
子夜时分的郡主府后门,周雨柔浑身湿透地蜷在屋檐下,怀中紧紧抱着个油布包裹。
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梢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沈清辞开门时,只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唯独那双眼睛亮得骇人——那是绝望中迸发出的最后一点光。
“周小姐?”沈清辞急忙将她拉进屋内,“怎么这时候来了?”
周雨柔颤抖着手递上油布包裹:“这...这是我爹...和北狄往来的所有密函...”
油布被雨水浸透,沈清辞接过时感到沉甸甸的。
她小心解开系绳,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余封信笺,都用火漆封着,封口处盖着北狄王庭特有的狼头印。
最上面那封的日期,赫然是沈毅战死前一个月。
“我...我偷看了...”周雨柔跌坐在椅中,声音发颤,“才知道我爹他...他不仅贪墨军饷...还和北狄约定...害死沈将军后...平分边境三城...”
沈清辞抽出那封信,就着烛火细看。
信上是两种笔迹:一种是周崇年工整的楷书,另一种是北狄文字,旁边有汉字译文。
“...沈毅若死,将军权可分。本王可助周尚书更进一步...”
落款处除了北狄兀术王子的私印,还有周崇年的签名画押。
铁证如山。
“你为何...”沈清辞看着周雨柔,“要冒这么大险?”
周雨柔惨笑:“因为我爹昨日...要把我送去北狄和亲。”
她从湿透的衣袖中取出另一封信:“这是北狄使臣刚送来的,说只要我嫁过去,就保我爹...不,保周家平安。”
信上言辞露骨,将周雨柔称为“礼物”,还详细列了她“过门”后的待遇——如同谈论一件货物的交割。
沈清辞握紧信纸,指尖几乎要嵌进纸中。
“我娘死得早...”周雨柔泪水混着雨水滑落,“我爹常说,我是他唯一的念想...可到头来,我还是他仕途的筹码...”
她突然抓住沈清辞的手:“郡主,我知道周家罪该万死...但我爹书房暗格里,还有本账册,记录了他这些年帮朝中其他官员...转移的赃款...”
“有多少人?”
“十七个。”周雨柔报出一个个名字,其中不乏当朝重臣,“他们都拿了北狄的好处...我爹每次经手,都偷偷记了一笔...”
她从怀中摸出把小钥匙:“这是暗格钥匙...就在书房《资治通鉴》第三卷后面...”
沈清辞接过钥匙,冰凉刺骨。
三更天,雨势稍歇。
温若雪闻讯赶来,为周雨柔诊脉后脸色凝重:“周小姐寒气入体,需立即服药调理。”
“不必管我...”周雨柔咳嗽着,“那些密函...比我的命重要...”
沈清辞已经快速浏览了,大部分信件。
越看心越沉——这些密函不仅涉及构陷沈毅,还牵扯到先贵妃被害案、边关数次失利,甚至...先帝晚年的“病重”。
其中一封信里明确写道:“老皇帝时日无多,需加快布局。三皇子虽蠢,但好掌控。”
另一封则提到:“柳贵妃察觉端倪,可让叶氏动手,所需药物,三日内送达。”
每一封都是罪证,每一封都能让周家灭族九次。
“周小姐可知道,”沈清辞轻声问,“交出这些,你自己也难逃一死?”
“知道。”周雨柔抬头,眼中竟有解脱之意,“但至少...死得干净。”
她从贴身衣物里取出枚玉佩:“这是我娘留下的...若有机会,请把它埋在扬州...我娘是扬州人...”
玉佩是普通的青玉,刻着简单的莲花图案,边缘已经磨得光滑,这是一个女儿对母亲最后的念想。
四更鼓响时,周雨柔突然开始咳血。
温若雪施针急救,却发现她体内早有毒素淤积:“你...你中毒了?”
“我爹给我的茶...”周雨柔苦笑,“他说是安神茶...我喝了三个月...近来总觉得心口疼...”
沈清辞立即取出顾九娘留下的药粉,洒在周雨柔咳出的血沫上,药粉瞬间变成暗紫色——是慢性毒药。
“他连你都不放过...”沈清辞声音发冷。
“因为他知道...我早晚会反抗...”周雨柔气息渐弱,“郡主...答应我...用这些证据...扳倒所有祸国殃民之人...”
她突然抓紧沈清辞的衣袖:“还有...小心苏太傅...他和我爹...是一伙的...”
话音未落,人已昏厥。
天亮前,沈清辞带着密函求见萧彻。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萧彻一封封翻阅,脸色越来越沉,当看到那封关于先贵妃的信时,他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
“好...很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是骇人的寒光。
沈清辞呈上钥匙和账册位置:“周小姐说,暗格里还有本账册,涉及十七位官员。”
萧彻接过钥匙,指尖微微发颤:“周雨柔现在如何?”
“温若雪在救治,但中毒已深...”沈清辞垂眸,“怕是撑不过三日。”
沉默在御书房中蔓延。窗外雨又下了起来,敲在琉璃瓦上,声声急促。
良久,萧彻开口:“朕会下旨,若周雨柔不治...追封县主,厚葬。”
“那周家...”
“周崇年罪该万死,但周雨柔...”萧彻望向窗外雨幕,“她配得上一个体面的身后名。”
他收起所有密函,锁进特制的铁箱:“三日后登基大典,朕要当众公布这些罪证。”
“陛下,”沈清辞提醒,“如此一来,朝堂必将震动。”
“那就震。”萧彻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坚毅的轮廓,“这潭死水,也该搅一搅了。”
晨光微露时,沈清辞回到郡主府。
周雨柔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喝药。见沈清辞进来,她急切地问:“陛下...可收下了?”
“收下了。”沈清辞坐在床边,“陛下说,会给你一个公道。”
周雨柔笑了,那笑容苍白却纯净:“这就够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郡主,我爹书房里...还有个暗室,需要挪动博古架上的青瓷瓶才能打开...里面藏着北狄这些年送来的金银珠宝...或许...能充作军饷...”
说完这些,她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缓缓躺下,闭上眼睛。
“我好累...想睡会儿...”
沈清辞为她掖好被角,轻声道:“睡吧,一切都交给我。”
走出房间时,温若雪等在外面,轻轻摇头:“毒已入骨,回天乏术。”
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
沈清辞站在廊下,手中还握着那枚青玉佩。
冰凉的玉石在手心渐渐温热,仿佛那个雨夜递来密函的女子,用最后一点体温,捂热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一场交易,一个女子的决绝,换来了扳倒奸佞的关键证据。
而这只是开始,登基大典上,还有更大的风暴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