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姐姐对不起你...”
深夜的寝殿内,叶昭容跪在蒲团上,颤抖的手将最后一沓纸钱投入火盆。
火焰骤然窜高,映亮她泪痕斑驳的脸,也照亮了供桌上那块崭新的牌位——叶氏次女,叶婉柔。
纸灰如黑蝶般盘旋上升,沾在她素白的寝衣上,她忽然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溢出。
“娘娘...”老宫女小心翼翼地递上帕子,“二小姐在天有灵,会明白您的苦衷。”
“苦衷?”叶昭容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什么苦衷能让我亲手...亲手把妹妹推进火坑?”
她抓起供桌上的信笺——那是叶婉柔最后的家书,字迹娟秀如故:
“姐姐,北狄使者又来了,父亲让我准备和亲...我害怕...”
信纸在火盆边缘悬停,叶昭容的手指却像被冻住般僵硬,火光在她脸上跳动,将挣扎映照得清清楚楚。
最终,信纸还是落入了火焰。火舌舔过墨迹,瞬间吞噬了那些恐惧的字句。
“娘娘,该服药了。”
另一个宫女端来药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刺鼻气味,叶昭容接过碗,在唇边停顿片刻,忽然扬手将药泼向墙角!
“哐当——”
瓷碗碎裂,药汁在青砖地上洇开诡异的紫黑色。
“这种让人装病的毒药...”她惨笑,“我装了三年...装到连自己都快信了...”
老宫女慌忙跪下:“娘娘慎言!隔墙有耳啊!”
“耳?”叶昭容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
“让他们听!让所有人都听听,叶家的贵妃是怎么害死亲妹妹,又怎么帮着北狄算计自己国家的!”
夜风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但她最终没有喊出声,只是无力地靠在窗棂上,望着天上那轮冷月。
“阿柔最喜欢赏月...”她喃喃自语,“说月亮像娘亲做的糯米糕...又圆又软...”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窗台上,很快被夜风吹干。
三更时分,一只灰鸽扑棱棱落在窗台。
叶昭容取下鸽腿上的竹筒,倒出卷成细条的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三日后,趁乱取残卷,父命难违。”
她盯着“父命难违”四个字,指尖几乎掐进掌心,父亲的笔迹她太熟悉了,熟悉到每个笔画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她眼前浮现的,却是妹妹出嫁前夜,哭着问她:“姐姐,我真的非去不可吗?”
那时她怎么说来着?
“阿柔乖,为了叶家...为了父亲...”
“那姐姐为什么不去?”十五岁的少女睁着泪眼质问,“因为姐姐是贵妃吗?”
她无言以对。
如今阿柔死了,死在北狄王庭冰冷的毡房里,据说连全尸都没留下。
而她这个贵妃姐姐,还要继续为叶家、为北狄...卖命。
“娘娘,该歇息了。”老宫女第三次提醒。
叶昭容却走到妆台前,打开了最底层的暗格。
里面没有珠宝,只有几件旧物:妹妹编的同心结,父亲给的匕首,还有...先贵妃赏的玉簪。
她拿起玉簪,指尖轻抚温润的质地。
当年她刚入宫,因为出身不高受尽排挤,是柳贵妃处处维护,还亲自教她宫廷礼仪。
“你眼睛很像本宫妹妹。”柳贵妃曾笑着说,“看到她,就像看到如烟...”
后来柳贵妃死了,死于寒毒。而她那时在做什么?在父亲授意下,偷偷调换了太医开的解毒药材。
“砰!”
玉簪被她狠狠摔在地上,断成三截。
老宫女吓得跪地:“娘娘!这可是先贵妃的遗物啊!”
“遗物...”叶昭容痴痴地笑,“我这种人,配留着她的东西吗?”
她蹲下身,一片片拾起碎片,锋利的断面割破指尖,鲜血滴在白玉上,触目惊心。
四更鼓响时,叶昭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端庄。
她坐在镜前,任由宫女为她梳妆,铅粉掩盖了泪痕,胭脂晕染出好气色,金簪步摇一一簪戴整齐。
“今日穿那件绛红色宫装。”她平静吩咐,“陛下登基在即,该喜庆些。”
宫女们交换眼色,都不敢多言。
更衣时,叶昭容忽然问:“安宁郡主今日可在宫中?”
“回娘娘,郡主一早就去御书房了。”
她点点头,从妆匣里取出个小荷包:“这个送去给郡主,就说...是本宫给玉罗刹前辈的一点心意。”
荷包里是几颗南海珍珠,圆润光滑,价值不菲。
但只有叶昭容知道,珍珠里藏着极细的磁石——能干扰那种监听玉印的信号。
“娘娘...”老宫女欲言又止。
“去吧。”叶昭容摆摆手,“本宫乏了,想一个人静静。”
待殿内只剩她一人,她才从袖中取出那枚监听玉印,轻轻放在妆台上。
“陛下,郡主...”她对着玉印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叶昭容知道,自己正在良心的谴责和家族的压力间,走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但至少在坠入深渊前,她想为当年那个怯生生唤她“姐姐”的少女,赎一点点罪。
哪怕这赎罪的方式,是继续戴着面具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