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那声“来人!”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慈宁宫内所有紧绷的弦。
萧彻闯进来的身影尚带着疾奔后的踉跄与风尘,他后背的伤口因这番剧烈动作而崩裂,玄色袍服上洇开更深暗的红,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目光急迫地扫过殿内,瞬间锁定在被嬷嬷制住的沈清辞身上。
“皇祖母!”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错辨的惊怒,“此事与清辞无关!是孙儿……”
“跪下!”太后厉声打断他,凤眸含威,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擅闯慈宁宫,你的规矩呢?!”
萧彻胸口剧烈起伏,牙关紧咬,但在太后那沉冷的目光逼视下,他终究是撩袍,重重跪倒在地。
金砖冰冷,却不及他此刻心中寒意半分。
“皇祖母,”他抬起眼,眼中是压抑的血丝与焦灼,“清辞她……”
“哀家自有决断!”太后再次打断,根本不给他求情的机会。
她转向那两名牢牢架住沈清辞的嬷嬷,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一字一句,如同最终的审判:
“将罪臣之女沈清辞,押入天牢,严加看管,等候发落!”
“天牢”二字,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心头!
苏明月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狂喜,连忙用袖子掩住嘴角。进了天牢,那便是九死一生!沈清辞,你完了!
萧彻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涌上骇人的猩红:“皇祖母!不可!她……”
“萧彻!”太后连名带姓地喝斥,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狠狠剐过他,“你自身违禁出府、重伤在身之事尚未了结,还想为她求情?!你是要忤逆哀家,还是要挑战宫规律法?!”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积压已久的沉重压力,压得萧彻几乎喘不过气。
太后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被嬷嬷架着,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沈清辞,带着一种审视与警告,补充道:
“传哀家懿旨,没有哀家与皇帝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是彻底断绝了萧彻,甚至可能是皇帝,想要暗中运作的念头!
“臣(奴婢)遵旨!”殿内侍卫与嬷嬷齐声应道。
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嬷嬷手上用力,就要将沈清辞押下去。
沈清辞自始至终没有挣扎,也没有再看太后一眼。
她的目光,越过试图阻拦的宫人,越过一脸得意的苏明月,最终,落在了那个跪在地上、因愤怒与无力而身体微微颤抖的玄色身影上。
就在她被嬷嬷架着,即将与萧彻擦肩而过的瞬间——
她微微侧过头,清亮的目光与萧彻猩红焦灼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恐惧,没有哀求,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她只是极轻、极快地,对着他,无声地动了动唇瓣。
那口型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但萧彻看懂了。
那是一个无声的承诺,一句在绝境中依然不改其志的信念——
“信我。”
信我能熬过这天牢之苦。
信我沈家清白终将得雪。
信我们……来日方长。
萧彻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那两个字狠狠撞击,所有翻腾的怒火与绝望,在这一刻,奇异地被一股巨大的酸楚与更坚定的决心所取代。
他死死攥紧了拳,指甲深陷入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让他更加清醒。
沈清辞被毫不留情地押解着,带离了慈宁宫。她素色的衣裙在门槛处最后摇曳了一下,便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殿内,只剩下太后沉重的呼吸,苏明月压抑的兴奋,宫人们战战兢兢的沉默,以及……萧彻跪在地上,那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冰冷而僵直的背影。
夕阳的血色余晖,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大殿,落在光洁的金砖上,也落在萧彻低垂的脸上,映出一片明明灭灭的阴影。
“你也给哀家滚回府去!”太后疲惫而又恼怒地挥挥手,“好好思过!没有哀家的允许,不准再踏出府门半步!”
萧彻没有回应,也没有动。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所有的焦灼、愤怒、痛苦,都已沉淀下去,化作了一片望不见底的、冰冷的死水。但那死水之下,却仿佛有岩浆在暗涌,在奔腾。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后,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失望,有疏离,更有一种……让太后心头莫名一悸的决绝。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撑着地,有些艰难地站起身。背后的伤口因动作而撕裂,带来一阵剧痛,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他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一步一步,拖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也离开了这座刚刚埋葬了他最后一丝侥幸的慈宁宫。
苏明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又被即将除掉心腹大患的快意所淹没。
太后揉着发痛的额角,靠在凤椅上,闭目不语。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那夕阳,一点点沉入远方的宫墙之下,带走最后的光明。
天牢。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绝望的气息。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彻底隔绝了外界。
沈清辞被推搡着,跌坐在冰冷肮脏的稻草上。角落里传来窸窣的声响,是老鼠在活动。
她没有呼喊,没有哭泣。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抬起头,透过那扇高高在上的、狭窄的铁窗,望着外面那一小片逐渐被墨色浸染的天空。
脑海中,回响着萧彻最后那几乎崩溃的眼神,和自己无声说出的那两个字。
“信我。”
她轻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牢房中污浊的空气。
天牢又如何?
只要信念不死,只要证据还在,只要……他还在外面。
这困住她身体的囚笼,终有一日,会被真相与公义彻底打破。
夜色,如同浓墨般笼罩下来。
而属于他们的战斗,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