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宫中传出旨意,三皇子萧景琰体恤兄弟,特在府中设宴,邀几位年长皇子及亲近宗室一聚。
名为“家宴”,实为近来朝局微妙下,一次各方势力的暗中角力与试探。
萧彻接到帖子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置于案上。
“殿下,此宴恐是鸿门宴。”忠叔眉宇间带着忧色。
萧彻指尖敲击着桌面,目光幽深:“他既摆了台,本王若不去,倒显得怯了。”
他顿了顿,看向一旁静立的沈清辞:“你随本王同去。”
沈清辞心头一凛,垂首应道:“是。”
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苏明月之事刚过,三皇子便迫不及待亲自出面,这场宴,必然是冲着她和萧彻来的。
赴宴那日,萧彻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只在衣襟袖口处用银线绣了暗云纹,低调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仪。
沈清辞则换上了一套更为体面的宫女服饰,颜色素净,发髻简洁,混在随行人员中,并不起眼。
三皇子府邸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萧景琰亲自在府门迎候,见到萧彻,脸上立刻堆起热情又不失兄长风范的笑容。
“九弟肯赏光,为兄心中甚慰!”他上前一步,亲切地拍了拍萧彻的手臂,目光随即落到他身后的沈清辞身上,笑容更深了几分道:
“这位便是沈姑娘吧?果然气度不凡,难怪能得九弟青眼。前番在宫中受了委屈,今日定要好好放松一番。”
他话语温和,姿态亲和,仿佛全然忘了苏明月与沈清辞的龃龉,更似不知沈清辞“罪臣之女”的身份。
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只能依礼垂首,做出惶恐模样:“三殿下折煞奴婢了。”
萧彻神色不变,语气淡漠:“三哥费心了。”
进入宴客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入耳,舞姬水袖翩跹,席间已坐了不少皇亲贵胄,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一派祥和之气。
萧彻的位置被安排在萧景琰下首,颇为显眼。沈清辞作为贴身侍女,自然立于他座后。
宴席开场,无非是些场面上的寒暄与客套。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愈发融洽。
萧景琰端着酒杯,状似随意地开口道:
“九弟近来忙于政务,鲜少与我们兄弟聚饮,今日难得闲暇,定要尽兴。说起来,为兄近日偶得一批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醇厚甘冽,九弟素好杯中之物,定要尝尝。”
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女捧着酒壶上前,为萧彻斟满一杯色泽殷红如血的酒液。
“多谢三哥美意。”萧彻端起酒杯,却并未立刻饮用,目光淡淡扫过杯中酒。
萧景琰仿佛未见,又笑着看向沈清辞:“沈姑娘也辛苦了,站着伺候多时,不妨也饮一杯果酒,聊以解乏。”
立刻又有侍女端着一杯色泽清透的果酒,送到沈清辞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皇子亲自赐酒,若推辞,便是大不敬。
沈清辞心念电转,正要谢恩接过,却听萧彻淡淡道:
“她前日受惊,太医嘱咐需静养,不宜饮酒。三哥的美意,本王代她心领了。”
说着,他竟伸手,自然而然地从侍女手中接过了那杯果酒,放在了自己案上。
这一举动,看似维护,实则将可能的危险揽到了自己身边。
萧景琰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鸷,随即笑道:“九弟真是体贴下人。既如此,便罢了。”他话锋一转,“光饮酒也无趣,为兄还准备了助兴的节目。”
他再次击掌。
丝竹声变,一队身着异域服饰的舞姬翩然而入,随着急促的鼓点旋转、跳跃,舞姿大胆奔放,引得席间众人纷纷叫好。
然而,在这热烈的歌舞掩护下,沈清辞却敏锐地注意到,坐在斜对面的一位宗室老者,目光时不时地、带着一种审视与回忆的意味,落在她的脸上。
那眼神,让她极不舒服。
歌舞渐歇,舞姬退下。
萧景琰似乎兴致极高,又提议道:“久闻沈姑娘乃将门之后,想必于骑射一道亦有涉猎?”
“可惜今日府中不便施展。不过,为兄府上恰有一张前朝古弓,颇具威名,不知九弟与沈姑娘可有兴趣一观?”
他看似在征求萧彻的意见,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牢牢锁在沈清辞身上。
看弓是假,想将她引离萧彻身边,或是借此做文章才是真!
沈清辞指尖微凉,正欲寻借口推脱。
萧彻却已放下酒杯,声音平静无波:“既是前朝古物,看看也无妨。”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沈清辞:“你随本王一同前去。”
萧景琰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沉了沉,也起身笑道:“九弟果然爽快,请!”
一行人离开喧闹的宴客厅,穿过曲折的回廊,往府邸深处走去。
越走越僻静。
沈清辞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知道,鸿门宴的重头戏,恐怕就要在这“赏弓”之路上,或者在那藏弓之处,正式上演了。
萧彻走在她身侧,步伐沉稳,仿佛只是去观赏一件寻常古物。
但他的袖摆,在不经意间,轻轻擦过了她的手背。
微凉,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与警示。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无论前方是何龙潭虎穴,她都必须闯过去。
回廊尽头,是一座独立的、看起来像是兵器库的轩敞建筑。
门前守着两名带刀侍卫,神色肃穆。
萧景琰上前,亲手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响。
门内,光线略显昏暗,陈设着各式兵器,一股金属与皮革混合的冷硬气息扑面而来。
“古弓便在室内,九弟,沈姑娘,请。”萧景琰侧身,做出邀请的姿态,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萧彻迈步而入。
沈清辞紧随其后。
就在她踏入门槛的瞬间,身后那扇沉重的木门,竟无声无息地,缓缓合拢。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锁扣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沈清辞猛地回头。
只见门缝彻底消失,他们已被关在了这间看似是兵器库的密室之中!
而前方的萧景琰,已转过身,脸上那温厚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猫捉老鼠般戏谑的阴沉。
“九弟,沈姑娘,”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