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战报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朝堂上的暗流也从未停歇。但在这风暴眼的中心——皇宫内苑,却维系着一种奇异的、由温情与默契构筑的宁静。这宁静并非逃避,而是白昭月应对惊涛骇浪的坚实后盾。
这日午后,白昭月处理完一批紧急政务,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来到孟氏所居的静心苑。苑内不似别处宫殿奢华,却布置得清雅宜人,几株寒梅映着残雪,散发着幽幽冷香。
孟氏正坐在窗下的暖榻上,就着明亮的天光,手中飞针走线,缝制着一件小巧的婴儿衣物。见白昭月进来,她放下针线,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招手让她坐到身边。
“瞧你这脸色,定又是熬神了。”孟氏拉过白昭月的手,触手一片微凉,便用自己的手轻轻捂着,“前线的事,有陛下和将军们操心,你虽担着‘圣凰’的名头,可终究是血肉之躯,不能事事都扛在肩上。”
她语气轻柔,带着长辈特有的疼惜,没有过多询问朝政细节,只是细心地关怀着白昭月本身。宫女端上温热的红枣桂圆茶,孟氏亲自接过,递到白昭月手中。
“母后……”白昭月捧着温热的瓷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许。
“这人啊,就像弓弦,绷得太紧,容易断。”孟氏拿起旁边一件几乎完工的、绣着精致祥云纹的深色常服,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这是给昱儿的。他近来在前朝压力也大,你们夫妻一体,更要互相体谅,彼此支撑。有些琐事,交给下头人去做便是,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她说着,又将那件小婴儿衣物拿起来,眼中带着憧憬的笑意:“我这老婆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做些针线,盼着你们一切都好,盼着咱们皇家早日添丁进口,这才是真正的根基稳固。”
她没有高深的道理,只有最朴素的关怀和居家过日子的智慧。然而正是这些看似寻常的话语和举动,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滋润着白昭月因劳心费力而有些干涸的心田。在她身边,白昭月可以暂时放下皇后的威仪和“圣凰”的重担,只做一个被母亲关怀着的普通女子。
孟氏似乎不经意地又道:“老身虽不懂朝政,但也听说,如今北边不太平,这宫里宫外,说什么的都有。月儿,你记住,无论外面风浪多大,守住本心,稳住内廷,便是对陛下、对朝廷最大的支持。那些个闲言碎语,听过便算了,莫要往心里去,自有该操心的人去料理。”
她话语含蓄,却点出了可能存在的舆论风波,提醒白昭月保持定力。白昭月心中了然,轻轻点头:“母后放心,儿臣明白。”
从静心苑出来,回到凤仪宫,另一种熟悉的氛围包裹了她。
青禾正指挥着小宫娥们更换殿内的插花,见到白昭月,立刻迎上来,利落地帮她解下略显沉重的皇后翟衣,换上一件轻便温暖的常服,嘴里还絮絮叨叨:“娘娘可回来了,灶上一直温着燕窝粥,您先用些垫垫肚子。这殿里的炭火奴婢也看过了,烧得正旺,绝不会让娘娘冷着。”
她手脚麻利,眼神灵动,一边伺候,一边压低声音快速禀报:“奴婢刚才去尚宫局,听见两个掌事嬷嬷在嘀咕,说什么‘北境耗费巨大,国库吃紧,某些新政是不是该缓一缓’之类的混账话,奴婢已记下她们的样子,回头就让影卫司留意着。”
白昭月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青禾帮她拆卸发髻上的钗环,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青禾就像她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耳朵,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宫中最细微的动向。
这时,叶嬷嬷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药走了进来。她年纪大了,眼神却不浑浊,将药碗轻轻放在白昭月手边,看着镜中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
“小姐,”她依旧沿用着旧时的称呼,带着浓浓的关切,“老奴知道您心系北境,操心国事。可这身子骨是根本。方才青禾说的,老奴也隐约听到了些风声。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安稳,一有风吹草动,就想借着由头生事,巴不得把这池水搅浑了好摸鱼。您和陛下推行新政,动了些人的奶酪,他们不敢明着反对,就等着这样的机会呢。”
叶嬷嬷阅历丰富,看事情往往一针见血。“您如今风头正盛,又有‘圣凰’之名护体,他们不敢直接针对您,但保不齐会从别处下手,或是诋毁新政,或是离间君臣。小姐您心里得有个数,万事多留个心眼,陛下虽信重您,但这朝堂之上,人心隔肚皮啊。”
青禾在一旁用力点头:“嬷嬷说得对!娘娘,您放心,宫里但有蛛丝马迹,奴婢一定第一时间禀报!”
听着这一老一少、一个沉稳一个机敏的提醒与保证,白昭月心中暖流涌动。她们是她最贴近的身边人,一个打理起居,无微不至;一个洞察世情,时时警醒。正是有了她们,这深宫大院才不至于冰冷孤寂,成了她可以短暂休憩、获取力量的港湾。
晚膳后,白昭月并未直接休息,而是移步至与太医院相邻的一处僻静暖阁。这里已被临时改为她和父亲白景然研究“暗影”与“凤火”的场所。
阁内药香弥漫,桌上、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药材、古籍、以及一些来自北境的、被“暗影”轻微侵蚀过的土壤或物品样本被严格封存。白景然正伏案疾书,对照着一本泛黄的医书和几张五溪巫纹的拓片,眉头紧锁。
“月儿来了。”见女儿到来,白景然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眼角,“你来看,根据北境送回的被救士兵脉案记录,以及这些被侵蚀物品的分析,这‘暗影’之力,并非单纯的毒或寒,更像是一种……掠夺,或者说,‘湮灭’生机的过程。”
他指着脉案上的描述:“患者并非中毒症状,也非风寒入体,而是精气神如同被无形之手强行抽离,脏腑机能急速衰退,仿佛生命本源在被加速消耗。”
白昭月走近,感受着那些被封存样本散发出的、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死寂之气,腕间的银镯传来清晰的冰凉感,那是警示。她伸出手,指尖萦绕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淡金光芒,轻轻靠近一个样本。
当“凤火”的气息出现时,那样本表面的阴冷似乎躁动了一下,随即被温和而坚定的生机之力逼退少许。
“父亲说得对。”白昭月收回手,若有所思,“我的‘凤火’之力,本质是极致的生机与净化。它能驱散这种‘湮灭’,并非以力破力,更像是……以生机填补被掠夺后的‘空洞’,并净化那种导致湮灭的异种能量。”
白景然眼神一亮:“如此说来,二者相克,根源在于‘生’与‘寂’的对立!那么,我们或许可以从增强人体自身生机,或者配制能暂时抵御这种‘掠夺’的药物入手!”
父女二人立刻沉浸到深入的探讨中。白景然从医理角度分析“生机”的构成与流转,提出几种可能固本培元、提振生命力的古方;白昭月则从自身感受出发,描述“凤火”运转时对身体的滋养与对外邪的排斥,为父亲的药方调整提供方向。
“或许可以加入五溪特有的‘月华草’,此物虽性寒,却能宁神定魄,或可对抗那‘暗影’对心神的侵蚀扰扰……”
“父亲,我感应到,当‘凤火’流经手少阳三焦经时,对驱散那种阴冷感最为顺畅,或许相关药剂可以侧重调理此经……”
夜深了,暖阁内的灯火却久久未熄。没有君臣之分,只有志同道合的钻研。在这弥漫着药香与书卷气的空间里,白昭月暂时忘却了外界的纷扰,与父亲一起,为了前线将士的安危,为了找到克敌制胜的方法,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役。
这宫中的日常,没有金戈铁马,没有朝堂争锋,却由孟氏的慈爱、青禾叶嬷嬷的忠诚、以及父女二人的同心协力,织成了一张细密而坚韧的网,稳稳地托住了白昭月,让她在风雨欲来之际,能保有内心的片刻安宁与持续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