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告急的军报,如同裹挟着冰碴的朔风,穿透重重宫墙,吹进了温暖如春的凤仪宫。
白昭月放下手中那份字迹潦草、甚至沾染着些许暗沉污迹的急报,指尖微微发凉。纵然早已从血脉感应中知晓北边出了状况,但陈忠亲笔所书的“黑雾蚀人,生机涣散,凡铁难伤”等字眼,依旧让她心头沉甸甸的。那并非寻常的战争,而是来自未知之地的诡异侵蚀。
她抬眸,看向坐在下首,正仔细阅读一份工部文书的白景然。“父亲,您看这‘生机消散’之症,与古籍中记载的‘蚀魂草’或‘幽冥瘴’可有相似之处?”
白景然捻着胡须,眉头紧锁:“症状有几分相似,皆伤及本源。但据陈将军描述,此物无形无质,更能侵蚀金石,绝非寻常草木之毒或天然瘴气所能及。恐怕……真如你与五溪大巫祝所料,非此间常物。”他的语气带着医者面对未知病症时的凝重与探究。
殿内一时沉寂,唯有炭盆中银骨炭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坚定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娥们来不及通传的低呼。“娘娘!江郡主她……”
话音未落,一身利落红色骑装的江淼淼已大步踏入殿中。她风尘仆仆,发髻不如往日整齐,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一双明亮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灼人的火焰,径直望向白昭月。
“昭月!北境的事,我都知道了!”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让我去!”
白昭月看着她,心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丝丝缕缕的担忧缠绕上来。她放下军报,柔声道:“淼淼,北境情况不明,凶险异常,非比寻常战场。那‘暗影’之物,连陈将军他们都感到棘手……”
“正是因为凶险,我才更要去!”江淼淼快步走到御案前,双手撑在案沿,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昭月,“我爹当年就是死在抵御外侮的战场上,他常说,练就一身武艺,不是为了在锦绣堆里摆样子,而是要护该护之人,守该守之地!现在北境的将士、百姓正在被那些鬼东西侵害,我躲在蓟城享福,算什么将门之后?”
她的话语如同她的剑,直来直往,剖白心迹,没有丝毫矫饰。
白昭月起身,绕过御案,握住她因激动而微微发烫的手。那双手指腹有着常年练武留下的薄茧,此刻正用力回握着她。“我知你心意,更敬你父辈风骨。只是淼淼,我视你如亲妹,北境迢迢,前路未卜,我实在放心不下。”
“昭月,”江淼淼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无比认真,“我知道你担心我。可你想,我对付那些有形体的敌人还算在行,陈忠将军他们擅长排兵布阵,对付这种诡异玩意,说不定就需要我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再说了……”
她语气稍顿,露出一丝带着野性的笑容,“我哥总说我莽撞,可有时候,就得要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头,才能撕开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你放心,我不会傻到去硬拼,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我的轻功,你可是见识过的!”
看着她努力做出轻松的模样,试图安抚自己的担忧,白昭月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温暖。她深知江淼淼外表爽朗豁达,内里却继承了其父的坚韧与责任感,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沉默片刻,白昭月终是轻叹一声,拉着她走到一旁铺着北境舆图的沙盘前。“好,我不拦你。”她指着北境防线几个关键点,“陈将军主力应布防在此处,你持我手令,直接去与他汇合。记住,你的任务是协助,而非主导,一切听从陈将军调度,切不可孤军深入。”
见白昭月松口,江淼淼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重重一点头:“嗯!我都听你的!”
白昭月转身,从内室取出一个早就备好的锦囊和一个狭长的木盒。她将锦囊郑重放入江淼淼手中:“这里面有几道我亲手绘制的护身符,注入了一丝‘凤火’生机,或可在关键时刻抵挡那‘暗影’的侵蚀,护你心神。还有几瓶父亲调配的固本培元丹药,你带在身边。”
接着,她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两柄寒光熠熠的短刃,刃身隐约可见细密而古老的纹路。“这是工部最新试制的‘破邪刃’,上面铭刻了简化的巫纹,希望能对那东西有些效果。你惯用短兵,这个正合适。”
江淼淼接过短刃,手指拂过冰凉的刃身,感受着那微不可察的能量波动,心头一热。她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哽着嗓子道:“昭月……谢谢你。有这些宝贝在手,我更不怕了!”
“傻丫头,”白昭月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我还等着你回来,跟我讲讲北境的风光,尝尝你从草原带回来的奶酥。”
江淼淼用力眨了眨眼,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定!我还要帮你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鬼影子,一个个都揪出来烧干净!”
决意已定,行动便是雷厉风行。
江淼淼甚至没有回自己的府邸仔细收拾行装,只让贴身侍女取来了她惯用的行李和铠甲。白昭月亲自下令,调拨了一队五十人的凤仪卫精锐作为她的亲随,又请乌雅巫女选派了四名对诡异气息最为敏感、擅长丛林追踪与巫术防御的五溪战士同行。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蓟城北门外。
寒风卷起旗幡,猎猎作响。江淼淼一身银亮软甲,外罩红色披风,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英姿飒爽。她身后,凤仪卫与五溪战士沉默肃立,一股混合着精锐与野性的煞气弥漫开来。
白昭月身着皇后常服,亲自前来送行。她没有多言,只是将一枚温润的玉佩塞进江淼淼手里:“贴身带着,若有性命之危,捏碎它,我能感知。”
江淼淼握紧玉佩,深深看了白昭月一眼,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坚定的眼神。她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面向北方那灰蒙蒙的天空。
“出发!”
清叱声中,红色的身影一马当先,如同一簇跃动的火焰,毫不犹豫地投向那片被未知阴霾笼罩的苦寒之地。蹄声如雷,踏碎了清晨的宁静,也踏上了充满荆棘与危机的征途。
白昭月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抹鲜红渐渐融入远方的地平线,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拢了拢披风,北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刺骨的寒意。
“一定要平安……”她低声呢喃,转身回宫的步伐,比来时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定。北境的战火,因这抹赤焰的加入,必将掀起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