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靖内乱,萧昱东征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看似平静的蜀汉朝堂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而这暗流的核心,正是光禄大夫谯周。
谯府密室,烛光将谯周脸上那纵横交错的皱纹映照得愈发深刻,也照出了他眼中闪烁不定的权衡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
“北靖萧宏一死,柳氏与萧昱必然不死不休。无论谁胜谁负,北靖都将元气大伤,再难成为我蜀汉依靠。”谯周对着心腹幕僚,声音低沉而急促,“刘琟此子,看似恭顺,实则心怀异志,近来屡屡试图摆脱掌控,绝非可托付之人。诸葛瞻、马邈更是冢中枯骨,不足为谋!蜀汉……已是艘将沉之船!”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决:“为保我谯氏一族百年基业,必须另寻出路!”
“叔父的意思是……”谯贤隐隐猜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东吴!”谯周斩钉截铁,“顾凛州雄才大略,其志不小。唯有趁现在,献上蜀汉作为进身之阶,我谯氏方可在新朝继续立足,甚至更进一步!”他迅速修书一封,言辞恳切,承诺献出成都乃至更多蜀地城池,只求顾凛州接纳并保全谯氏富贵。这封密信,由绝对心腹带着,秘密送往东吴水师都督府。
然而,百密一疏。或许是谯周太过急切,或许是刘琟早已布下的眼线起了作用。这封至关重要的密信,在出城前,被刘琟安插在城门守军中的一名低阶军官截获,并火速呈递进宫。
当那封盖着谯周私印、字字句句皆是对蜀汉的背叛、对东吴的谄媚的密信摊在刘琟面前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书案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并非没有怀疑过谯氏的忠诚,但从未想过,他们会如此决绝,如此毫无底线!为了家族私利,竟要将这传承多年的汉室基业,拱手献给外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从脚底直冲头顶,随即又被滔天的怒火取代。愤怒之余,更有一种彻骨的悲凉和……一种奇异的解脱感。一直以来束缚着他的,所谓的“士族支持”,所谓的“联姻纽带”,在这一刻,被这封密信撕扯得粉碎,露出了底下赤裸裸的、丑陋的权力与背叛。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江澈此前密信中冷静的分析与提醒,想起了自己暗中联络的那些对现状不满的将领,想起了自己如同傀儡般被操控的日日夜夜,想起了那个因他妥协而黯然离去的红衣身影……
不能再等了!也无需再忍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所取代。“传令!”他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杀伐之气,“即刻秘密召集王将军、李校尉……按甲字计划,今夜行动!目标——谯府及所有谯氏核心党羽府邸,格杀勿论!”
他迅速修书一封,将蜀汉剧变及自己的行动计划,通过绝密渠道告知西北的江澈,寻求远程策应:更多是战略上的默契与声援。
是夜,成都注定无眠。
三更时分,原本寂静的街道突然被急促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打破。数支精锐兵马如同幽灵般从不同方向冲出,直扑谯府及各预定目标。喊杀声、兵刃交击声、惊叫声瞬间划破夜空。
谯周尚在睡梦中,便被破门而入的士兵拖下床榻。他惊恐万状,看着一身戎装、面色冷峻的刘琟,嘶声力竭:“刘琟!你敢!我乃国之重臣,你岳父!”
刘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国之重臣?卖国求荣的重臣吗?岳父?将我当作棋子,将我蜀汉山河当作交易筹码的岳父吗?”他挥了挥手,“杀。”
刀光闪过,血溅庭阶。这位盘踞蜀汉朝堂多年的光禄大夫,连同其府中核心子弟、死士,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成都城内,忠于刘琟的军队与谯氏私兵及部分不明所以的守军发生了激烈但短暂的冲突,最终以刘琟一方控制全局而告终。
混乱中,刘琟浑身染血,提着仍在滴血的剑,大步走向宫中一处偏僻的殿阁——那是他下令软禁、实则也是变相保护江淼淼的地方。
殿门被推开,烛光摇曳。江淼淼并未入睡,她站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喊杀声,神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她依旧穿着她偏爱的红色劲装,只是眉眼间少了往日的跳脱飞扬,多了几分沉静与疏离。
看到提剑而入、一身煞气的刘琟,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恢复平静。
“淼淼……”刘琟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祈求,“谯周……我杀了。他们……他们都背叛了我,背叛了蜀汉。”他丢下剑,上前几步,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我都听到了。”江淼淼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凌一样清晰,“你做得对。诛杀国贼,肃清内患,这是你身为刘氏子孙,该做的事。”
刘琟心中一痛,急切地道:“淼淼,我知道错了!以前是我被权力迷了眼,是我辜负了你!现在谯氏已除,再也没有人能阻挡我们!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我……”
“回不去了,刘琟。”江淼淼打断他,抬起眼眸,直视着他,那目光清澈见底,却再无半分情愫,只有一片坦然的决绝,“从你选择用婚姻换取权力,从你让我兄长心寒离开,从我们走上不同道路的那一刻起,就回不去了。那个在锦官城外说着要‘一起让蜀地好起来’的刘文哥哥,已经死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释然:“你今夜之举,证明你骨子里还有血性和担当,没有彻底沦为权力的奴隶。这很好。但你我之间,情谊已尽。我江淼淼,拿得起,放得下。”
刘琟如遭重击,踉跄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他看着眼前这个他自幼倾心、却被他亲手推开的女子,心中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你……你要走?”他声音颤抖。
“是。”江淼淼点头,语气坚定,“我要去西北,找昭月姐姐。那里,或许才有我想要的天地和……值得追随的人与事。”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是在告别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刘琟,从此以后,你我只是盟友,或者说,只是陌路。保重。”
说完,她不再停留,决然地转身,红色的身影融入殿外的夜色中,再也没有回头。
刘琟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里,听着远处渐渐平息的厮杀声,感受着手中剑柄传来的冰冷和心底那片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他除掉了最大的内患,真正执掌了蜀汉的大权,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
天光微亮时,他擦去脸上的血污与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痕,换上沉重的帝王冠服,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也意味着无尽责任和孤独的龙椅。
他成为了蜀汉实际上的掌控者,但面对的是一个因内斗而元气大伤、国库空虚、外部强邻(尤其是刚刚得知谯周试图投靠的东吴)虎视眈眈的烂摊子。
前路漫漫,荆棘密布。而他,已是孤身一人。